新爱洛漪丝
(7)
今天早晨,由于疲乏和摔交的影响,我起床晚了些,我还没有起身,我的父亲就到我房里来;他坐在我床边亲切地问起我的身体怎样;他握住了我一只手,俯身亲了它好几遍,叫我好女儿,并对昨晚的发怒表示后悔.我呢,我对他说也这样想:如果我每天挨打而得到同样的代价,我将感到非常幸福,而且任何严厉的处置,只消他稍加抚慰,就会从我心底里消除.
这样过了一会儿,他以较庄严的声调又向我提起昨天的问题,并用和气而坚定的措辞对我说道:”您要知道,我为您相定了一门亲事;我一回家就向您宣布了,在这一点上我的意图是决不会改变的.至于爱多阿尔阁下对我讲的那个人,虽然我对于大家所发现的他的优点不来争论,我也不知道是他自己异想天开要跟我结亲,或是有什么人可能给他以启示;然而即使我心目中没有中意的人,而且即使他拥有英国的全部钱财,您必须明确知道,我是决计不会接受这样一个女婿的.为了他的安全,也同样为了您的荣誉,我禁止您,您必须一辈子不要看见他和跟他说话.我对他本来一直没有什么好感,我憎恨他,尤其是现在,因为他使我走了极端,我的粗暴也因他而起,所以我决不原谅他.”
说到这儿,他不等我的答复,而且几乎象他方才责备自己时同样的严峻态度走了.啊!我的表姐,败坏最优美的心灵并使自然每时每刻都噤若寒蝉的这些偏见的,是地狱里怎样一些魔鬼呀!
我的格兰尔,你早就预料到的,以及直到收到你的信我才从中知道其原因的这番表白,就是这样发生的.我没法对你说清楚我内心所起的变化,可是从这时起我发觉自己是改变了;我仿佛感到我在以更惋惜的心情把目光转向我在自己家庭范围内度过的那平静和快乐的生活,还更深切地体会到我的错误和由此引起的损失.狠心的人,你说,如果你敢于说,那么告诉我,恋爱时期对于我是否过去了,是否不应当再见他了?啊!难道你不感到这痛苦的思想里的一切阴暗和可怕吗?然而我父亲的严命是坚定不移的,我情人的危险是明显的.你可知道有那么些非常矛盾.似乎彼此互相排斥的感情在我心里集中着吗?一种使我灵魂几乎变麻木的愚昧状态,它使我失去了对激情和理智的控制.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你曾这样对我指出,我也这样感觉到了;然而我从来不曾这样失去自持.我曾二十次试图给我情人写信,我每写一行都几乎要晕过去,以致不能连续写上两行.我现在只剩下你一个,我亲爱的朋友.你要代我思考.代我说话.代我行动;我把我的命运交付给你;不管你采取什么措施,我都预先同意;我把爱情以过高的代价售给我的那可怕的权力交给你,一劳永逸地将我自己给我分离开,如果必须叫我去死,就把死给予我,可是不要强迫我亲手来刺穿我的心.
我的天使哟!我的保护人!我交给你多么可怕的任务!你有没有执行它的勇气?你能不能减轻那野蛮性?唉!需要撕裂的不单单是我一颗心.格兰尔,这你知道,这你是知道的,他多么爱我!我甚至不能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是最该抱怨的.我求求你,用你的嘴巴来替我的心说话;让你的心贯透着对我情人的温馨的同情;来安慰一个不幸的人;对他反复说一百次……啊!对他说……亲爱的朋友,不管所有一切偏见.一切障碍.一切逆境,但上天创造我们俩彼此相依为命,这一点你不相信吗?是的,是的,对此我确信不疑,上天命定我们结合在一起;我不可能丧失这种思想,放弃由此而产生的希望,在我是不可能的.
告诉他,叫他不要丧失勇气,叫他不要失望.切不要随便以我的名义要求他的爱情和忠诚,尤其不要从我这方面向他承诺这些东西;这类保证不是在我们灵魂深处吗!我们不感觉到它们是不可分的,我们今后已经合二而一了吗?那么只须告诉他,让他抱住希望,如果命运播弄我们,让他至少要相信爱情,因为,我的表姐呀,我知道它无论如何总会治愈我们那为它所引起的痛苦的;而且不管老天爷对我们作怎样安排,我们将来不会长期分离着生活的.
附言:写好信之后我走进我母亲的卧室,我在那里感到很不舒服,我不得不回房躺到了自己的床上;我甚至觉察到……我担心……啊!我的亲爱的,我担心我昨天的跌倒会发生比我所想到的更为悲惨的后果.这样看来,我的一切都完了;我的一切希望同时都弃我而去了.
$$$$第六十四封信
格兰尔致陶尔勃先生
我父亲今晨对我讲了他昨天跟您谈话的内容.我高兴地看到一切都是向着您喜欢称之为您的幸福的方向发展的.我希望,正如您知道的,其中也有我的幸福;您获得了我的尊敬和友谊,还有我心中怀有的一切最美好的感情也是属于您的.可是您也不要误会:我这样的女子是属于怪物一类的,我不知道会怪到我心里的友谊会超过爱情.当我告诉您说,我的于丽在我心里比您更为亲爱;您一定会哈哈大笑;然而这确是事实.于丽很清楚地感到这一点,所以她为了您比您自己更妒忌,因此当您感到满意的时候,她总觉得我还不够爱您.而且还不仅如此,我对于她所珍贵的一切都非常眷恋,所以在我心中对于她的情人和对于您几乎放在同一地位上,虽然性质有所不同.我对他只抱有友谊,但是一种比较生动的友谊;对于您,我似乎有了点爱情,但是一种比较稳重的爱情.虽然这一切显得相当地等量齐观,因此使善妒的人不能平心静气,然而我不认为您平静的心会受到干扰.
那两个可怜的孩子跟我们大胆享受的那甜蜜的宁静有多大的差距!当朋友们处在失望的境地时,我们的满意是多么不合时宜!没有办法了,他们必须分手了;现在也许就是他们永别的时候了;音乐会那天我们怪他们那悲伤的神色,可能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相会的预感.然而您的朋友还完全不知道他的不幸:在他泰然的心里,他还在享受着他已经失去了的幸福;在失望的时刻,他思想上还在品尝虚幻的洪福;他又象死亡突然落到身上的人,这不幸者还想活着,却看不见死神就要来抓他.唉!他将挨到的这可怕的一击竟出诸我的手.啊,神圣的友谊,我心灵的唯一的偶像呀,用你神圣的残酷来鼓舞我的心!给我以充当野蛮人的那勇气,并在如此痛苦的任务中出色地为你效力.
在这方面我指望您能帮助我,即便当您爱我爱得差些时我也指望您:因为我是深知您的心的,我知道每当问题关乎仁爱的时候,它是用不着爱情的热忱的.现在问题首先在于明天早上要邀您的朋友到我家来;不过要注意什么也不要提醒他.今天我有空,下午我上于丽家去;请您设法去找到爱多阿尔阁下,只带他一个人来,在下午八点钟等候我,以便共同商量决定必要时让这个不幸者出逃,还要防止他的失望.
我对他的勇气和我们的照应抱着很大的希望;我还更对他的爱情寄予希望:于丽的意愿.她的生命和荣誉受到威胁,都是他无法抗拒的理由.不过虽然如此,我现在告诉您,如果于丽得不到安宁,如果我的女友的眼泪会浸湿那将把我们结合起来的纽带的话,那就谈不到我们的婚礼了.就这么着,先生,如果您真正爱我,您的利益在这一点上是同您的宽宏的度量相一致的;所以这里不仅仅是别人的事,而且也是您自己的事.
$$$$第六十五封信
格兰尔致于丽
一切都妥了,虽然办得很不审慎,但我的于丽已经安全了.你心里的那些秘密已埋进神秘的黑暗里了;你依然处在你的家庭和本乡的怀抱里,被抚爱,被尊重,领略着没有污点的名声和普遍的尊敬.你要战战兢兢地回顾一下耻辱或爱情使你过多或过少地遭到的那些危险:要懂得不要再把一些各不相容的感情联系在一起,太盲目的情人或太畏缩的姑娘,你还要感谢上苍赐予你以只有你独享的那种幸福.
我为了不使你太伤心,本来想略而不谈那如此残酷而又如此必要的起程的细节.但你希望知道细节,我也这样答应过你;我要以我们共有的坦率和只凭真诚不凭利害的原则来实践我的诺言.那么读吧,亲爱的和不幸的朋友,既然必要,那就读下去;但要鼓起勇气并坚强起来.
我所采取的而且昨天已对你讲过的措施都已经丝毫不爽地实行了.我回到家里就遇见了陶尔勃先生和爱多阿尔阁下在那里;我开始对后者说,我们已知道了他的光明磊落的壮举,并向他表示我们俩都深为感动.接着我就向他们提出我们必须尽快让你的朋友离开的强有力的理由,以及我预见到实施它的一些困难.爱多阿尔阁下对此充分理解,并对他由于他过度热心而造成的结果感到十分痛苦;他们同意重要的是要催促你的朋友出走,并要抓住他同意的时机,以防止新的犹豫不决,也要防止他继续在当地逗留的危险.我想委托陶尔勃先生瞒着他做些适当的准备工作;但爱多阿尔阁下把这当作他自己的事,愿意自告奋勇.他答应我把他的马车在上午十一点时准备好,还补充说,他可以陪他到任何远的地方都没有问题,并建议先用别的借口带他走,认为这样更便于决定.这个办法我认为对于我们和对于我们的朋友都不够真诚,我也不愿把他放得离我们太远,那时如果他因失望而第一次发作时,爱多阿尔阁下的眼睛比我更不易觉察到.由于同样的理由,我也没有接受由他自己跟他谈并征得他同意的建议.我预料到这项谈判将是很微妙的,所以我只愿意由我独自反驳承担:因为我有把握地掌握他心中敏感的地方,我也知道男人总有一种生硬态度,只有女人才能更好地使之软化.然而我同意爱多阿尔阁下的照料,对于我们的准备工作不是没有用的;我看得出一个相信他只不过是哲学家的敏感的人的议论对一个正直的心所能产生的全部作用,以及一个朋友的声音能给予一个聪明人的推理以怎样的热力.
因此我请爱多阿尔阁下陪伴他一个晚上,绝口不谈谁对他的处境有直接关系,不知不觉中使他的心坚定起来.我对他说:”您对于您的埃比克泰德(埃比克泰德(５０—１２５):罗马斯多葛派哲学家…….译注)很有研究,现在您有机会应用他的学说了.请为我们的朋友指出真正的和虚假的幸福之间的区别,……存在在我们本身的幸福和存在在我们之外的幸福之间的区别.当对他的考验来自外部时,请向他证明不幸只是由自己本身造成,而智者的一切都随身带着,幸福也到处带在身上.”根据他的答话,我知道我这轻松和无害的讥讽不致使他生气,但已尽够激发他的热诚,他决定担起责任来,第二天把有充分思想准备的你的朋友给我送来.这正是我所企求的一切;因为虽然我也跟你一样,根本不太重视哲学的夸夸其谈,但我确信一个诚实的人,对于早晨改变自己昨晚的信念,在心中今天否定理智昨天告诉的一切,多少总会感到羞愧的.
陶尔勃先生也愿意参加这件事并跟他们一同度过这个晚上,但我请他不要这样做;因为他这样会感到厌倦,或者会妨碍谈话.我对他的关心并没有使我看不见他同其地两人性格上的不同:这种灵魂坚毅的男子汉的思想所表达的语言是如此特殊,他于此道是格格不入的.在跟他们告别时我想到了潘趣酒的问题,我担心过早地泄漏机密,便笑着对爱多阿尔阁下吐露了一两个字.他对我说道:”您放心好了,我对一件我认为没有什么危险的事,可以让习惯来支配我;但我从来不当它的奴隶;可是这里问题有关于丽的荣誉.有关一个人和我的朋友的命运,还可能是生命的问题.今晚我将照例喝潘趣酒,才能使谈话不显得是事先安排好的样子;可是这潘趣酒实际是汽水,因为他戒了酒,所以他不会觉察的.”我的亲爱的,沾上这类使人不得不小心谨慎的习惯,你不觉很屈辱吗?
我在极大的激动中度过了这一夜,这激动不完全是为了你的缘故:我们青春初期那天真的快乐,旧时亲密无间的那种温馨,由于他跟你会面困难而使我跟他之间一年来较紧密的来往,这在在使我的心对这次分别感到痛苦.我感到随着失掉半个你的同时,我自己存在的一部分也将失掉;我愁闷地计算着钟点;当看见曙光初露时,我不能不恐怖地看到决定你命运的日子的来临.早晨是在默想我的措辞和他可能产生的印象里度过的;约定的时刻终于来临,我看见你的朋友进来了.他带着忧虑的神色,着急地向我探问你的消息,因为在你同你父亲的那场争吵的第二天,他就知道你病了,爱多阿尔阁下昨天向他证实你没有起床.为了避免他在这方面过细追问,我立刻告诉他说,我昨晚离开你时你的情况已好得多,我还补充说,我刚才派汉茨去看望你,等一会儿他回来就可以知道详情.我的努力一点没有用;他对我又提了许许多多关于你病状的问题;因为那些问题远离我的目的,我只作了简短的答复,然后开始我来问他.
我开始探测他的思想情况:我发现它是沉重的.有条理的,而且准备用理智的尺度来衡量感情.我心里想道:”谢天谢地,我的聪明人挺有准备;现在只须让他受些考验好了.”宣布一个悲惨消息的通常办法是一步步地加码,但是我根据对他暴躁的想象力……只要听到一句话就会走极端……的认识,我决定走一条相反的途径,我更喜欢一开头就压倒他,然后再让他慢慢地缓和下来,这比给他千百次而不是一次打击和白白地增加他的痛苦更好些.因此我凝视着他脸上,用很严肃的声调对他说道:”我的朋友,您知道一个坚强灵魂的勇气和德行有极限吗?你相信放弃心头所爱的人是超乎人性的吗?”他马上象疯狂似的跳了起来;接着他两只手拍打着并拉在一起放到前额上,叫喊道:”我从您的声音里听得出于丽死了!于丽死了!”他重复说,声音使我战栗:”我从您骗人的关切.从您徒劳的小心里听得出来,但这只能使我的死亡更延长和更残酷罢了.”
虽然为这种突发的行为所震惊,但我很快猜到了原因.我首先认为你生病的消息.爱多阿尔阁下的劝导.今晨的会见.他躲躲闪闪的问话以及我方才对他谈的问题,都可以使他产生虚假的告警.我也清楚地看到,我可以怎样利用他的误会来拖延时间;可是我不能采取这种野蛮的手法.心爱人儿死亡的念头是如此的可怕,以致能代替它的任何念头都显得是甜蜜的,所以我赶紧利用了这一有利机会.我便对他说道:”可能您不会再见到她,但她还活着和爱着您.啊!如果于丽真是死了,格兰尔还能对您说什么吗?您要感谢老天爷,它挽救了能把您压垮的那不幸的灾难.”他是如此的惊讶.发愣.迷惘,我让他坐下后,有时间依次详细地对他讲述了他需要知道的一切;我竭力赞扬爱多阿尔阁下的行为,使他那善良的心多少可以被感激的力量消解一些苦痛.
我继续说道:”亲爱的朋友,现在的情形是这样:于丽处在深渊的边缘,准备着面对舆论谴责的耻辱.自己家庭的忿怒.愤激的父亲的狂暴和她自己的绝望.危险在不断地增加:她父亲或她自己手里的那把剑离开她的心只有两寸,每时每刻威胁着她的生命.只剩下唯一的办法可以预防所有这些灾祸,这个办法唯有您一人是赖;您的情人的命运现在操在您手中:您看您自己有没有勇气离开她来拯救她,她也已经被禁止再跟您见面了,您是否更愿意做她死亡和耻辱的罪魁和见证人.她已经为您做了一切,她就要看您的心能为她做什么了.她的苦难损害了她的健康,这是必然的.您为她的生命担忧,但须知您是她生命的主宰.”
他听着,没有打断我的话;但一当他明白谈话的目的时,我看到他原来那激动的样子.疯狂似的目光.惊惶而又活泼和急躁的神色立刻消失.一层忧愁和懊丧的阴影笼罩着他的脸;他阴沉的眼睛和消失的沉着态度表明他心头的沉重:他几乎无力张嘴答话,以别人听来似乎平静的声调对我说道:”必须出走了.好吧!我走就是;我不是已经活得够了吗?”我马上回答道:”是的,毫无疑问,应该为爱您的人而生活,您忘记她的生命有赖于您的生命吗?”他立刻接着说:”那就不该让他们分离,她能办到而且现在还办得到.”他最后的话我假装没有听见,我便想办法用一些希望来鼓励他,但他的心听不进去,这时汉茨回来了,给我带来了好消息.他顿时感到一阵高兴并叫喊起来:”啊!但愿她活着,但愿她幸福……只要有可能!我只求向她作最后的诀别……我就动身.”我就说道:”您不知道已经不准她同您再见面了吗?唉!你们已经告别过了,你们已经分手了.您离开她远一些,您命运的残酷程度就会差一些;她能处于安全状态,对您至少是种安慰.今天.现在马上就出走;要担心这样大的牺牲不要太晚;您全心为她作了牺牲以后,还要提防再引起她的不幸.”他发狂似地对我说道:”什么!我不再见她一面就走!什么!我将不再见到她!不,不,如果必要,我们俩都去死;我很知道,有我在一起,死亡于她并不可怕;不论发生什么事,我得再见她;我自杀前要把我的心和生命留在她的脚边.”要我向他指出这计划的疯狂和残酷倒并不困难,但这不停地以更痛苦的声调反复说的”什么!我将不再见到她!”的话,却仿佛至少是在为将来寻求安慰.所以我对他说:”您为什么把您的不幸想象得比实际的还要坏?为什么要放弃于丽自己都没有丧失的希望?假如她认为跟您分离将是永久的话,您想她能这样跟您分离吗?不,我的朋友,您应该理解她的心,您应该理解,她重视她的爱情更甚于她的生命.我怕.我太害怕(我向你承认,这几个词是我添加的)她重视它很快会更甚于一切了.因此您要相信她在希望,因为她同意活着;您要相信她行动的审慎,实际比表面上更是为您考虑,她关心自己,主要也是为了您,而不是为了她自己”.于是我拿出了你最后的一封信;给他指出本来认为自己对爱情已无望的那个糊涂姑娘所抱的温和的希望,我以这甜蜜的温情重新点燃起了他的希望.信里不多几行话仿佛象搽在受感染的伤口上的解毒的香膏:我看到他的眼神变柔和.他的眼睛润湿了;我看到同情一步步接替了绝望;你的心最后说的”我们不会长期分离着生活”那样感人的话,使他热泪盈眶.他提高了声音并吻着信说:”不,于丽,不,我的于丽,我们不会长期分离着生活;老天爷将在尘世连结我们的命运,在天上连结我们的心.”
我希望看到的正就是这种情景.他那暗淡的目光和阴郁的愁脸使我看了担忧.我不能让他在这精神状态下出发;但我一看到他流下眼泪和听到他嘴里温柔地发出你那可爱的名字时,我便不再为他的生命担心:因为失望是最不能跟温柔协调的.这时候他心头激动得提出了一个我没有预料到的不同意见.他对我讲了你怀疑到的情况,发誓说他宁愿死去一千次而决不会把你抛弃在一切威胁着你的危险境地.我不会对他谈起你的事故;我只对他说你的期望又落了空,叫他不必再抱什么希望.他叹息着对我说:”这么说,世上不再有我幸福的纪念碑了.它象永不实现的梦一般消失了.”
现在我剩下执行你委托的最后部分,我不认为在你们过去亲密生活之后,对此还需要准备和保密.我甚至不回避在这微妙问题上稍加责备,借此在我们交谈的问题上躲过可能重新引起的争执.我责备他没有认真照顾他的事务,我对他说,你很担心他不再注意身体,叫他现在应该注意,说你叫他为你而保养身体,并更好地保证他自己的需要,当他保证不了时,接受我以你的名义给他的小额补充.他对这建议没有觉得有什么屈辱,也不认为不合适.他只对我说,你很知道,来自你的东西他没有不感奋地接受的;但是你的小心是多余的,说他刚刚在格朗松(我难于理解这个匿名的情人,据他后来所说还不满二十四岁,居然未成年就能出售一所房屋.这些信充满了许多类似的不合理之处,我不拟多说,只提一笔就足够了…….卢梭原注)卖掉的微薄的遗产的一所小屋,他获得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收益.他还补充道:”此外,我有点薄技使我到处可以维持生活.我如能在这种工作中对我心头的不幸能找到一些解脱,那真是太幸运了;而且自从我亲眼看见于丽怎样动用她多余的金钱后,我把它看做是周济孤寡的神圣金库,人类道德不容许我使它有丝毫损失.”我便提醒他关于他那次瓦莱的旅行.你的信和你那明确的命令.同样的理由依然存在……他以忿怒的语气打断我的话:”同样的!那时对我拒绝的处罚是不再见到她;那么现在叫她让我留下,我就接受.如果我服从,为什么要处罚我?如果我拒绝,她有什么更厉害的办法对待我?……”他不耐烦地重复道:”同样的!那时我们的结合正开始;现在她准备结束了;也许我将永远跟她分离了;她跟我之间不再有共同的东西;我们彼此将是陌路人.”最后的话他说得非常伤心,我看到以后,怕他又要回到我费了大劲才使他恢复过来的状态而哆嗦了.我装作笑脸对他说道:”您还是个孩子,您还需要一个监护人,这个任务我愿意充当.我来保管那些东西;为了适当处理那些钱,我们共同商量,我愿意了解您的一切事务.”我想借此用我们之间不断信札往来的话使他苦恼的思想转移过来;而这单纯的人可以说一心只想抓住与你有关的事,果然很容易上了我的当.后来我们谈定了通信的地址,因为这些措施很使他高兴,我便继续谈论此事的细节,一直到陶尔勃先生的到来,他向我示意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你的朋友很容易明白是什么事;他坚决要求给你写信,但我不肯答应.我预料到过度的好心肠会使他太宽心,以致信写了一半便没法再叫他动身.我对他说:”一切拖延都是危险的;您得赶快到达第一站,到了那里可以随您高兴写了”.这样说时,我向陶尔勃先生示意;我向他走近去,心中十分悲苦,把我的脸贴到他的脸上,我已不知道该怎么办;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的意识开始糊涂起来,我的角色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们匆匆下楼.我走到楼梯平台上目送他们.我心烦意乱,以致没有注意到最后的情形.我只见昏头昏脑的他,在楼梯半当中跪倒,并无数次地吻着梯级,同时发出长长的呻吟,陶尔勃很困难地把他扒着的身体.脑袋和胳臂从冰冷的石级上拉起来.我觉得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快要大哭起来,为了不让全家看到,我赶紧回到房里.
过了一些时候,陶尔勃先生手绢掩着眼睛回来.他对我说道:”任务完成;他们上路了.回到他那里时,你们的朋友发现门前停着马车.爱多阿尔阁下也在那儿等候他;他跪到他跟前,紧紧地把他贴胸搂抱住,用激动的声音说道:’来吧,不幸的人儿,来把你的痛苦倾注到这颗爱你的心里吧.来吧,当你在世上还找得到象我这样的朋友时,你在世上也许能感到还没有完全丧失掉哩.,于是他立即用强壮的手臂把他带进了马车,他们便紧紧地拥抱着出发了.”
$$$$第一卷终
$$$$《新爱洛漪丝 第二卷》
$$$$［法］卢梭 著 伊信 译
她活着的时候,世界不知道她,
但我知道,而且始终哀悼她.
……彼特拉克.(意大利语)
她的情人的信件被她的母亲发现了.
新 爱 洛 漪 丝(重印本书所采用的版本,我们毫不犹豫地认为:１７６１年的第一版当然是最好的版本;卢梭本人在许多场合也这样认为.最近夏拉卫先生还出售过他致印刷厂经理的一封信,他在这封信中说”我认为《新爱洛漪丝》唯一可以接受的版本是第一版.”
本书的注释除注明的以外,都是作者所加的…….原书编者注
为避免混淆,本译本的卢梭原注也加以注明…….译注)
$$$$第 二 卷
$$$$第 一 封 信
致 于 丽(我认为我无须说明在这第二卷和其后,两个分离的情人只能说些瞎话和胡话,他们可怜的头脑已经不管用了…….卢梭原注) 我已有百把次拿起了笔又放下,写了第一个字我就踌躇,我不知道我应该使用什么口气,也不知从何说起;这是我要给于丽写信呀!啊!不幸的人!我变成什么了?千种美妙的感情象无尽的激流从笔下流出来的那个时候,看来已不再有了!信赖和倾吐衷情的那种甜蜜的时刻已经过去;我们不再相亲相依,我们不再同过去一样,我也不知道在给谁写信.您肯赏光收我的信吗?您的眼睛肯惠鉴吗?这些信您认为够克制.够审慎吗?我还敢保持从前的亲切吗?在信里我还敢于谈起已熄灭或被蔑视的爱情,我是否比第一天给您写信那时更疏远吗?天哪!从那如此美妙和甜蜜的日子到我今天可怕的不幸之间有多么大的差别!唉!我的生活刚刚开始,却就跌落进毁灭;生活的希望激励过我的心,现在我面前只有死亡的形象;才经过三年,我幸福生活的圈子就关闭了.啊!当我在活够以前为什么不结束我的生命!在我看到一生中再没有什么值得继续苟生的那欢乐时光后,我怎么不听从我的预感!毫无疑问,应当把生命限制在这三年之内,或者不使它持续下去;与其品尝到幸福而又丧失掉,那还不如永不品尝它的好.如果我能越过这致命的时间间隔,如果我能避免这使我变做另一个灵魂的那第一瞥目光,我便会耽于我的理性生活,我就会克尽做人的责任,也可能把我平庸的生涯播种一些德行了.片刻间的错误改变了一切.我的眼睛敢于观看本来不应观看的.这一观看终于产生了它不可避免的结果:我逐渐走上迷途,成了神经错乱的疯子,成了没有力量和没有勇气的奴隶,他只能在耻辱里拖着自己的锁链绝望地走动着.
误入迷途的思想的那种徒劳的幻梦!心头刚刚产生就立即被自己否定的那空虚和欺骗的欲望!想象实在的痛苦仿佛能用虚幻的疗法医治好,这种想象有什么用,因为这种疗法如有人向我们建议,我们也会予以拒绝.啊!一个懂得爱情的人如果见到了你,他会相信我能用我初恋的代价去换取其他什么幸福吗?不,不:老天爷尽可把它的恩泽保留,让我保留我的不幸和我过去幸福的回忆好了.与其失掉我的于丽而变得幸福,我宁愿抱着我记忆中的那些欢乐和那撕裂我灵魂的悔恨.来吧,我心爱的人儿,来充满这颗由你而活的心;在我的流放中跟随着我,在我的痛苦中安慰我,鼓励和支持我已丧失的希望.这颗不幸的心永远是你的不可破坏的圣殿,命运和人们都永远不能把你从那儿抢走.我可以死于幸福,但我不会死于爱情,爱情使我无愧于幸福.这爱情是象产生它的魅力一样是不可战胜的;它建立在功绩和德行的不可动摇的基础之上;它在一个不朽的灵魂里是不会完蛋的;它不再需要靠希望来支持,过去给了它为永恒的未来以力量.
然而你,于丽,你是知道过一次爱情的,你那温柔的心怎么忘记了生活?这神圣的爱情之火怎么会在你纯洁的灵魂里熄灭?你怎么会丧失那只有你才能感受和给予的天上欢乐的兴趣的?你毫不怜悯地驱逐我,你让我带着耻辱被流放,你一任我陷于失望;你没有看到你在迷误中使我陷于不幸,同时也给你自己剥夺了生活的幸福!啊!于丽,请你相信我,我想另外找寻一颗亲近你的心是徒劳的;无疑有许许多多人崇拜你,但只有我这颗心才懂得爱你.
受骗的或是骗人的情人,现在请答复我,那些如此神秘地订定的计划怎样了?你如此频繁地欺骗我易上当的天真的那些虚妄的希望在哪儿?那神圣和期望的联合,那如此热烈的叹息的甜蜜的对象,你的笔和嘴曾奉承过我的愿望的对象在哪儿?唉!凭着你的许诺,我敢于期望”丈夫”这神圣的名称,而且相信自己已经是最幸福的人了.狠心的人!你说,你欺骗我,莫非为了使我的痛苦更为难忍,我的屈辱更为可耻吗?是由于我的错误而招来我的不幸?还是我缺少服从.温顺.审慎吗?你是否看见我追求你不够热烈,或者我不愿使自己热烈的愿望服从于你的最高意志,因而拒绝了我?我全力以赴地取悦于你,而你却抛弃我!你答应过使我幸福,但葬送了我!忘恩负义的人,把我交给你的东西交还给我;你曾使我的心在你所指引并带我去的那最高幸福中迷了路,现在把我这颗心交还给我.天上的安琪儿们,我曾蔑视过你们的命运;我曾是最幸福的人……唉!我如今什么也不是,一瞬间一切都被剥夺了.我曾经充满了欢乐,一下子却过渡到了永远的悔恨.幸福仿佛还在我眼前,却突然消失了……我好象还摸得到它,却永远失落了!啊!如果我能够相信它呀!如果徒劳的希望的残余不支持……梅耶利悬崖呀!我那迷糊的目光已估量过那么多次,您怎么不来为我的绝望效劳呀!当我还不曾知道生命的价值时,跟它分手我还不致感到那么遗憾.
$$$$第 二 封 信
爱多阿尔阁下致格兰尔
我们抵达了贝藏松,我第一件关心的事是向您报告我们旅途的情况.旅途中如果算不上平稳,至少没有出过事,你们的朋友的身体好到不能再好,但心灵却同等程度地患着病;他甚至表面装得很平静.他对自己的状况感到难为情,因此在我面前不免有很多做作;但一切都透露出他内心的激动;我假装没有觉察,是为了想让他作自我斗争,这样好使他的心灵分出一部分力量来抑制另一种结果.
第一天行程他显得十分颓丧;我便把它缩短些,因为看到我们赶路的速度激起了他的苦恼.他不同我说话,我也不同他说话:不适当的安慰只能使强烈的悲哀更加剧.漠不关心和冷淡很容易找到语言,但悲哀和沉默则是友谊的真正的语言.昨天我开始注意到这种麻木状态必然要变为狂怒的最初征兆.午饭时,离我们到达刚刚一刻钟,他就急匆匆地来找我谈.他苦笑着对我说:”我们为什么还不出发?为什么我们要在离她那么近的地方停留?”晚上他装得很健谈,却一句都不提于丽:他反复提一些我已经答复过十次的问题.他想知道我们是否已经到了法国境内,他后来又问我们是否很快到达魏韦.每到一站他第一件事是开始写一些信,但过一会儿又把它们撕掉或揉皱了.我从火里抢出了二三张这样的草稿,您可以从中隐约看出他的心理状态.但我相信他总会写成一封完整的信.
从这些前兆很容易看出会发生一场激烈的发作,但结果如何我很难说:因为这得因人的性格的结构.他的激情的性质.可能产生的情况以及千百种因素而转移,人类任何的明智都无法确定.至于我,我可以应付他的狂怒,可是无法应付他的失望;但无论如何,所有的人终究是自己生活的主宰.
然而我自信他会重视自己的品格和我的关心,因此我不怎么指望于热诚的友谊,(我于此是不会吝啬的,)而更指望于他的激情的品格和他的情人的性格.人心长久和深刻地专注于自己激情的对象时,它必然会吸收那对象的某些特点.于丽那极端温柔的性格应当使(那为她所引起的)凶猛的激情之火受到节制,我也不怀疑一个充满活力的人的爱情多少也会给她自己以没有他时她自然不会有的那种活力.
我也指望于他的心,那是颗生来为了战斗和胜利的心.类似他那样的爱情,与其说它是什么弱点,不如说是种用得不当的力量.热烈而不幸的情焰能短期(也可能永久地)吸收他一部分精神力量;但它本身是精神力量的优越性和它能从中利用来培养智慧的证明:因为崇高的理性就是由那精神力量支持,它产生巨大的激情,而人们只能用对待情人那样的热情来适当地服务于哲学.
可爱的格兰尔,请您放心,我对于这对不幸的情人的命运的关心并不亚于您,倒不是由于怜悯的感情……这可能不过是一种脆弱的表现,……而是出于正义和事理的考虑,要使每个人对于自己和社会都能处在最有利的位置上.这两个优秀的灵魂是自然创造出来彼此相依为命的;他们只要在温柔的结合中.在幸福的怀抱中,自由发挥他们的力量和锻炼他们的德行,他们便能以他们的榜样照亮大地.为什么必须让一个有偏见的疯子来改变永久的方向并搞乱有思想的生物的和谐?为什么一个野蛮的父亲的虚荣心把光明就这样隐藏起来,并使生来为擦拭别人眼泪的两颗温柔和善良的心在泪水中呻吟?夫妇关系不是最自由和最神圣的关系?是的,妨碍它的一切法律都是非正义的,所有敢于强迫制造或破坏的父亲都是暴君.这自然本身创造的纯洁的纽结既不受制于帝王的权力,也不受制于父亲的权威,而只受制于我们唯一的共同的父亲的权威,它知道指挥心灵,它命令他们结合,它能使他们彼此相爱.(在有些国家中,地位和财产的相称要比品性和心灵的相称远为重要,以致如果没有前者,就足以阻止缔结或打消最幸福的婚姻,不管不幸的姑娘的名誉会怎样受损害……卑鄙的偏见的经常的牺牲品.我曾看见过巴黎最高法院一次有名的诉讼案,其中贵族的出身竟蛮横和公开地践踏秩序.义务和夫妇的忠贞,当诉讼得胜了的卑鄙的父亲敢于因儿子不愿成为无耻之徒而剥夺了他的遗产.无法细述在这如此文雅的国家里,妇女受法律压迫达到怎样的地步.他们因自己的行为而如此残暴地报复,那有什么奇怪…….卢梭原注)
牺牲自然的规定来迁就舆论的规定有什么意义?财产和地位的差别在婚姻里可以消失和混同起来:差别对于幸福毫无意义;但脾气和性格的差别依然存在,人的幸福和不幸要依此为转移.孩子只凭爱情作尺度是选择不好的;但父亲只凭舆论作尺度来选择则只会更坏.姑娘缺乏理智和经验来判断对象的聪明和脾气,一个好的父亲无疑应当对此予以帮助.他的义务,甚至他的责任应该告诉她说:”我的女儿,他是个正直的人”,或者说:”他是个骗子手”…….”他是有智慧的”,或者说:”他是个疯子”.这就是他应该知道的规定;其他一切的判断都是属于女儿的.这些暴君在叫嚷有人如此这般扰乱社会秩序时,他们却自己在扰乱.地位应该由功绩而心的结合由自愿来衡量,这才是真正的社会秩序;用出身或财产来衡量的人,乃是秩序的真正的扰乱者,应该加以申斥和惩罚的正是这些人.
因此纠正这些弊端是种普遍性的正义事业;人们的责任是反对强迫和促进社会秩序;假如我能不顾毫无道理的老头儿而使这对情人结合的话,您不必怀疑我会不管人们是否赞成就去实现上天的这项工作的.
可爱的格兰尔,您是比较幸福的:您有一位并不自认为更懂得什么是您的幸福的父亲.这大概并不是由于高瞻远瞩,也不是由于过分的慈爱,您就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了;但假如结果是同样的话,什么原因还用得着管吗?而且如果他让您自由,是慵懒代替他理智的结果吗?您远没有滥用这个自由,您在二十岁作的选择,最理智的父亲也会加以赞许的.您那完全倾注于友爱的心,那是任谁也不能比拟的,它因而很少给爱情留下空档;您用它们来代替婚姻中可以用来替代的一切:您身上朋友的成份多于情人的成份.如果您算不上是最温柔的妻子,您一定是最贤淑的一位,而智慧形成的这种结合应当逐年增强并将持续到底.心的冲动是最盲目的冲动,但又是最无敌的冲动:想要反抗它,那就意味着自己遭殃.爱情能与理智配合一致,没有什么障碍要克服和没有什么偏见要与之斗争的人是幸福的!我们那两个情人若没有一个顽固的父亲的不正义的反对,也将是这种幸福的人.虽然有他的反对,假如他俩中的一个能有好的主意,他们也依然能成为幸福的人.
于丽的例子和您的例子同样表明,彼此是否意气相投,那只能由夫妇自己来判断.假如爱情不占统治地位,那就由理智单独来选择:这是你们的情况;假如爱情占统治地位,自然就已经作出了选择,那是于丽的情况.这便是自然的神圣规律,人是不能违反的;违背了,人从来都要受到惩罚;出身和地位的考虑都不能废除它,否则就会产生不幸和罪恶.
虽然冬天已经来临,而且我还必须去罗马,但我决不离开在我看护下的这位朋友,除非等我看到他精神状态可以让我放心时为止.须知他对我是个十分珍贵的被保护者,也因为是你们把他委托给我的.如果我不能使他幸福,至少也要努力使他变得明智并能担负起人间苦难的人.我决定在这里跟他一起待上半个月,在这期间,我希望我们能收到于丽和您的消息,也希望你们俩帮助我在这病态的心(它还只能通过感情的器官倾听理智的话,)的伤口上装个仪器.
这里附上给您的女友一信:请您亲自而不要托任何人转交.
附在上信中的
残 简
Ⅰ
为什么在我出发前不能见到您?您害怕我离开您时我会死去!仁慈的心肠,您放心好了:我身体很好……我并没有痛苦……我还活着……我思念您……我思念您热爱过我的那时光……我的心有点儿痛苦……马车使我头昏脑胀……我感到垂头丧气……今天我不能给您多写了.明天我也许有更多力气……或者我也许不再需要……
Ⅱ
这些马这么快地把我载到哪儿去?这个自称是我的朋友的人那么热诚地把我引到哪儿去?是否远离你,于丽?是你发的命令?是到那没有你的地方去?……啊!疯狂的姑娘!……我用眼睛估量着我如此迅速地奔驰的道路.我从哪儿来?我往哪儿去?为什么那么急急忙忙?冷酷无情的人们,你们怕我不够快地奔向灭亡吗?友谊啊!爱情呀!你们是这样串通的?这些就是你们的善行吗?……
Ⅲ
你那么粗暴地赶我走时有没有同你的心商量过?你怎么能,于丽,你说,你怎么能永远拒绝?……不,不,这温柔的心是爱我的,我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不管命运,不管它本身,这颗心将爱我直到坟墓……我看得出,你是听人家暗示的(下文表明他的怀疑落在爱多阿尔阁下身上,也表明格兰尔为了她而被怀疑…….卢梭原注)……你为自己准备下怎样永久的后悔!……唉!那将会太晚了……什么!你竟会忘记……什么!我会认不清你!……啊!想想你,想想我,想想……听着,还有时间……你野蛮地驱逐了我.我比风更迅速地逃走……你说一个字,只要一个字,我就会比闪电更快地回来.你说一个字,我们就会永久结合.我们应该这样……我们将会这样……啊!风把我的怨诉带去!……然而我在逃走!我将离她远远地活着和死去……离她远远地生活!……
$$$$第 三 封 信
爱多阿尔阁下致于丽
您的表姐会把您朋友的消息告诉您.此外,我还相信他通过这次邮班也会给您写信.请先从那封信中满足您热切的期望,然后定下心来慢慢读这封信,因为我预告您这信的内容值得您注意.
我能识人;我年纪不大,经历却很多;从我切身体验中获得许多经验,苦难的经历引导我洞明人生哲理.但从我迄今观察过的一切来说,我还没有看见象您和您的情人那样的特殊人物.这不是因为你们俩各有一种显著的性格,使人一眼就能看出你们与众不同,但因对于你们的精神难于确切认识,致使一个表面的观察者会把你们当成是普通的人.但不能区别出你们的特点的,正好就是你们的特点,而人的一切优点(其中有一些常常是人们所缺少的),在你们的性格里都有.就象版画的每一样作品各有形成其性格的特有的缺点一样,如果遇到一张完善的样品,虽然第一眼就被看作是美的,但要说明它的美必须长时间观察它.我初次看到您的情人时就为一种新的感情所触动,以后随着理性对它的肯定,这种感情就与日俱增.说到您时,那又是另一种情况,而这感觉是如此生动,以致我误会了它的性质.我心中感觉到您那种更完满性格的印象主要不是由于性别的不同所产生的,甚至也与爱情无关.我清楚地看得出没有您的朋友时,您将是什么模样;但我不能同样看出没有您时,他将是什么模样;许多的男人可以同他相类似,可是世界上却只有一个于丽.在那次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的错误之后,您的信给我照亮了我真正的感觉;我认识到我没有妒忌,因此也没有钟情;我知道您对我来说是太可爱了;您需要一个初恋的灵魂,而我的灵魂是配不上您的.
从那时起我把你们共同的幸福常记心头,亲切的同情也不会熄灭.我想排除一切困难,向您父亲那里作了冒失的活动,结果很坏,但却更成了刺激我热诚的一个理由.请听我说,我依然可以弥补全部我闯的祸.
于丽哟!请好好试探一下您的心,看它是否能为您熄灭那吞噬它的火焰.曾经有过一个时候.您也许能够停止那火焰的发展;然而如果天真纯洁的于丽毕竟失败了,那么在失败以后的她怎么还能站起来?她怎么能抵抗胜利的和以过去一切欢乐形象为武装的爱神?年轻的情人,您别再作茧自缚了,放弃欠考虑的决心;如果还想继续跟自己斗争,您必败无疑;您将受到屈辱和战败,您那羞辱的感觉将逐步掩盖住您的一切德行.爱情已经太深邃地渗透到您灵魂本身之中,您决不可能把它驱除掉;它无孔不入,象一股强烈的和腐蚀性的泉水;不同时抹掉您从自然接受的一切美妙的感觉,您就永远不能抹掉它那深刻的印象;而当您不再存留爱情的时候,您就不再留下任何可尊敬的东西了.既然您再不能改变您的心态,那么现在您该怎么办?只有一个办法,于丽,那便是使它合法化.为此,我向您建议您剩下的唯一的办法;趁现在还有时间,望您采纳它:把上天赋予您掌握的这崇高的理智给予贞洁和德行,否则便难免有永远侮辱它那最珍贵的礼物的危险.
我在约克郡的领地上有一片相当大的土地,我的祖先长期在那里居住.城堡是古老的,但很漂亮和舒适;四围很僻静,却很幽雅和景色多变.在花园尽头流过的乌斯河,一面提供优美的风景,一面又疏通货物的交流.土地上的产品足够供全家的生活,勤俭持家的更是绰绰有余.可恶的偏见达不到这幸福的角落;那里平静的居民还保存着初民时期淳朴的风俗,那里可以看到象您的朋友笔下十分动人地描绘的瓦莱的形象.于丽,如果您愿意同他在那里居住,这片土地便属于您了;在那儿你们可以共同完成我信上说的一切亲切的祝愿.
来吧,真诚地相爱的唯一的模范,来吧,可爱的和忠诚的一对情侣,来领有这为爱情和纯洁服务的庇护所;来这儿当着上天和人们的面,紧缩起那联结你们的纽结;来用你们的德行为本地方争光,你们的德行将在那儿受到尊敬,本地的平民将会以你们为楷模.但愿你们在这幽静的地方,在使你们结合的感情中,永远领略那纯洁的灵魂的幸福!但愿上天降福给与你们相同的爱情纯洁的后代!但愿你们在可敬的老年能延年益寿,并在你们儿孙的手臂里平安地归天!但愿我们的子侄辈满怀温情浏览你们伉俪的幸福历史文物时,有一天会以激动的心情说:”这里曾是纯真的庇护所,这里曾是一对情侣的居处!”
于丽,您的命运掌握在您自己手里.请仔细衡量我向您提出的建议,要考究它的实质:此外,我要事先和肯定地负责说服您的朋友同意我采取的措施.我也要负责您出发的安全并同他一起照料您直到你们到达目的地.到了那儿,你们便可以毫无麻烦地立刻公开结婚,因为在我们那儿,一个已达婚龄的姑娘可以自己作主而完全不需要他人同意她的婚事.我们英明的法律并不废除自然的法律;如果这种幸福的协定发生什么不便之处,那要比它防止的东西少得多.我把我的随身仆役留在魏韦,这是个可信赖的人,诚实.聪明,一切都可以托得起.您可以很容易跟他商量定,口头也好,书面也好,靠雷齐阿尼诺的帮助,但不要叫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到了时候,我们会来接您,您便只有在您的丈夫带领下离开您的娘家.
我让您自己考虑决定;可是我得重复说,您要当心偏见的危害和谨小慎微的诱惑,它们往往由官冕堂皇的道路引导到罪恶去.假如您拒绝我的建议,我能预料到您的后果:一个执拗的父亲的专制会把您拖进那掉了进去您才明白的深渊里.您那极端的柔弱有时会退化为怯懦:您将成为社会地位这怪物的牺牲.(社会地位这怪物!说这话的是个英国贵族!这么说并非徒托空言!读者,您以为如何?……卢梭原注)您不得不接受违背本心的义务.社会的赞许将不断地被良心的呼声所揭穿;您将被称誉和受鄙视;还不如被遗忘和成为有道德的.
附言:由于对您的决心没有把握,我是瞒着您的朋友写这封信的,生怕您这方面的一声拒绝会立刻破坏了我照料他的整个效果.
$$$$第 四 封 信
于丽致格兰尔
哦!我亲爱的,昨天晚上你使我陷入了怎样的困扰!我在思虑着这致命的信而度过的又是怎样的夜晚呀!不!从来没有更危险的诱惑袭击过我的心;我从来没有经受过这样的激动,为减轻激动,我也从来不曾这样束手无策过.从前,某些智慧和理性的光辉指导过我的意志;在一切困难的情况下,我首先分辨出最正直的道路并马上选择了它.现在我感到屈辱和沮丧,我只能在对立的激情里沉浮;我衰弱的心已只能在错误里进行选择;可恨的是我的盲目性使我即便偶然采取了最好的一步,那也不是从德行考虑的结果,我的良心仍旧同样要折磨我.我知道我父亲为我物色的是怎样的丈夫;你也知道爱情给予我怎样的联姻.你想做个有德之人吗?服从与守信却派给我刚好相反的义务.你想遵从我心之所向吗?你偏向谁,是情人呢,还是父亲?唉!如果听从爱情或者自然的话,我不能不使这个或那个感到失望;我要为义务作出牺牲时,我不可避免地要犯过失,不论我选择哪一边,我必然地要死得既不幸又罪过.
啊!亲爱和温柔的朋友!你始终是我唯一的慰藉,你有那么多次把我从死亡和失望中拯救出来,今天请你看看,我的精神处在何等可怕的状态,而你那救人于倒悬的帮助对我是多么的必要.你知道你的意见我都听取;你知道你的劝告我都遵从;你刚才就看到我以自己生活的幸福为代价,我怎样听从你友爱的劝导的:那么请你可怜我那困难的处境,这是你给我造成的;既然是你开的头,请你来收场;你要鼓励起我丧失了的勇气;请为只靠你来思考的那人动动脑筋.最后请你看看这颗爱你的心,你比我更清楚地理解它:因此请你教导我以我所愿意的东西,并且当我已不再有力量希望.也没有理智去选择时,请代替我进行选择.
请念念这位慷慨的英国人的信,我的天使,请念上它千把次.啊!愿你的心能为那种爱情.和平.德行等还能许诺给我以动人的幸福的图画所感动!灵魂的甜蜜和醉人的结合,即使受良心谴责的妙不可言的喜悦,上帝呀!在伉俪情深的天国里,我心里看来会是怎么样的!什么!幸福和纯洁依然可由我掌握!什么!我还能够在我崇拜的丈夫和他温存保证里享尽爱情和欢乐!……我居然还会有片刻的犹豫!我还不飞着到那使我犯错误的人儿的臂弯里去弥补我的错误!我岂不已经是有德行的妻子和家庭贞洁的母亲了!……啊!但愿生我的父母能见到我从屈辱中站立起来!但愿他们能目击我将以同样的方式履行他们曾对我履行的神圣义务!……而你,忘恩负义和不近人情的女儿,你把你的双亲抛在脑后,那么你对他们的义务由谁来履行?你是否要把匕首刺进母亲的胸膛,作为你准备为女儿的义务的?给自己家庭出乖丢丑的,她能教育自己的孩子光耀门楣吗?被心肠软的父母盲目溺爱的女儿,要让他们懊悔生下了你;使他们老年时为耻辱而抬不起头来……你自己如有可能时享用以这样的代价获得的幸福吧!
我的上帝,多么大的恐怖包围着我!悄悄地离开她的国家,使她的家蒙受耻辱,一举抛弃了父亲.母亲.朋友.亲戚,还有你!还有你,我亲爱的朋友!还有你,我心中至爱的!你,从我童年起我几乎难得有一天离开过的你,现在要逃避你.离开你.失掉你.再也见不到你……啊!不!但愿永远不……多少苦恼撕裂着你不幸的朋友!她感到同时有一切苦难可供他选择,却没有一项好事能留给她以安慰的.唉!我迷糊了.那么多的战斗超过了我的力量,也模糊了我的理智;我同时丧失了勇敢和感觉.我唯一的希望在于你.你或者为我选择,或者让我去死.
$$$$第 五 封 信
复 信
你的烦恼十分有根据,我亲爱的于丽;这类烦恼我早就预见到,但我没有办法加以防止;我感到它们,但不能使它们减轻;我觉得你的情况中最糟的是,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使你从其中摆脱出来.至于说到审慎,友谊可以帮助一个激动的灵魂;如果需要在善与恶之间进行选择,那么对于善恶不理解的激情,它在公正的劝告方面可以一声不吭.但是在这里,无论你作怎样的选择,自然既加以赞许,又加以谴责,理智既指责又同意,责任感则默不作声或自相矛盾;总之,后果的两个方面都一样可怕.你既不能一直犹疑不决,也不能选择得当;你只能把这些困难加以比较,也只有你的心才能作出判断.我所怕的是必须作出决定,而它的结果使我发愁.无论你选择什么命运,我认为它对于你总是不大相称的;我既不能指出适合于你的道路,也不能指引你走向真正的幸福,我没有勇气决定你的命运.这便是你的女友给你的第一次拒绝,照我现在的困难情况看来,我的确认为这也将是最后的一次拒绝;但既然理智也安于沉默,而你唯一的办法只是听从你自己的心声的时候,如果我还要想操纵你,那我就是背叛你了.
我亲爱的朋友,你对我可不要不公平,也不要预先贸然批评我.我知道有这样的一种朋友,为人审慎,因为怕自己受到牵连,便在危难的情况下拒绝出主意,这种保留态度增加了朋友们处境的危险性.啊!你会知道爱你的这颗心是理解这种胆怯的审慎的!现在容许我先不谈你的事,让我谈一会儿我的事情.
我的天使,你可曾注意到所有接近你的人都爱慕你到了什么程度;父母都钟爱自己独生的女儿,我知道这没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一个热情的青年男子对一个可爱的对象会一往情深,这也并不是更出奇的事;但一个象德.伏尔玛尔先生那样冷冰冰的中年男子生平第一次看到你竟会大为感动;整个一家都一致地热爱你;我的父亲是个极不易感动的人,却也对你十分亲爱,跟对待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也许还更钟爱;朋友.熟人.仆役.邻居,以及整个城市都一致赞美你,热爱你,我的亲爱的,这决不是偶然的巧合,要不是你本身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是不会这样的.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吗?这既不是你的美貌,也不是你的才智,也不是你的优雅,也不是人们所谓的媚力;而是那颗温柔的心和那无与伦比的爱的温馨;是爱的天禀,我的孩子,它使大家热爱你.人们可以抵抗一切,但抵挡不了善良的意愿;争取别人的感情的最可靠的方法只有把自己的感情给予别人.上千的妇女要比你更美丽,许多的妇女都同样优雅;但在优雅之外,唯独你才有那种我说不清楚的.不仅使人喜爱,而且更能感人的东西,它使一切的心都围着你的心飞舞.大家感觉到这温柔的心只知道给予,而它追求的甜蜜的感情反过来也在追求它.
比如说,你不胜惊讶地看到爱多阿尔阁下对你朋友的那难以置信的友情;你看到他对于你的幸福的那热诚;你赞赏地接受他那慷慨的帮助;你把这些仅仅看作是他的德行,因此我的于丽大为感动!亲爱的表妹,你错了,误会了!望老天爷不让我减低爱多阿尔阁下的善举并贬低他的伟大心灵!可是请你相信我,他的热诚不管它多么纯洁,在同样情况下,假如施之于另一个人时,将不会那样热烈,这是你那看不见的媚力,也是你朋友的影响,以如此大的力量使他不自觉地认为只是由于正直而作出了这热情行为.
这是一切具有一定素质的心都会发生的情况;可以说它们在按自己的方式改变着其他人的心;它们有一个任何东西都不能同它们抵抗的活动范围:认识它们的都愿意仿效它们,它们高尚的品格吸引着周围的人.我的亲爱的,正因为如此,你和你们的朋友也许都永远不能认识人们,因为你们看人多半是在你们影响之下的人而不是他们本身的人.你们向所有同你们一起生活的人作表率;他们不是逃避你们,便是变为同你们相似的人,而你们看到的人也许在其余的世界里是没有相似的.
表妹,现在让我们来看看我……这个从童年起就跟你相连结在一起.带有同样的血液.同样的年龄.尤其有着十分一致的趣味和脾性.但气质相反的我.
Ｃｏｎｇｉｕｎｔｉ ｅｒａｎ ｇｌ′ａｌｂｅｒｇｈｉ,
Ｍａ ｐｉù ｃｏｎｇｉｕｎｔｉ ｉ ｃｏｒｉ:
Ｃｏｎｆｏｒｍｅ ｅｒａ ｌ′ｅｔａｔｅ,
Ｍａ′ｌ ｐｅｎｓｉｅｒ ｐｉù ｃｏｎｆｏｒｍｅ．(我们的心也同我们的居处一样相连,我们的趣味也和我们的年龄相同…….(引自塔索《阿明台》.)(意大利语.))
这样过了一会儿,他以较庄严的声调又向我提起昨天的问题,并用和气而坚定的措辞对我说道:”您要知道,我为您相定了一门亲事;我一回家就向您宣布了,在这一点上我的意图是决不会改变的.至于爱多阿尔阁下对我讲的那个人,虽然我对于大家所发现的他的优点不来争论,我也不知道是他自己异想天开要跟我结亲,或是有什么人可能给他以启示;然而即使我心目中没有中意的人,而且即使他拥有英国的全部钱财,您必须明确知道,我是决计不会接受这样一个女婿的.为了他的安全,也同样为了您的荣誉,我禁止您,您必须一辈子不要看见他和跟他说话.我对他本来一直没有什么好感,我憎恨他,尤其是现在,因为他使我走了极端,我的粗暴也因他而起,所以我决不原谅他.”
说到这儿,他不等我的答复,而且几乎象他方才责备自己时同样的严峻态度走了.啊!我的表姐,败坏最优美的心灵并使自然每时每刻都噤若寒蝉的这些偏见的,是地狱里怎样一些魔鬼呀!
我的格兰尔,你早就预料到的,以及直到收到你的信我才从中知道其原因的这番表白,就是这样发生的.我没法对你说清楚我内心所起的变化,可是从这时起我发觉自己是改变了;我仿佛感到我在以更惋惜的心情把目光转向我在自己家庭范围内度过的那平静和快乐的生活,还更深切地体会到我的错误和由此引起的损失.狠心的人,你说,如果你敢于说,那么告诉我,恋爱时期对于我是否过去了,是否不应当再见他了?啊!难道你不感到这痛苦的思想里的一切阴暗和可怕吗?然而我父亲的严命是坚定不移的,我情人的危险是明显的.你可知道有那么些非常矛盾.似乎彼此互相排斥的感情在我心里集中着吗?一种使我灵魂几乎变麻木的愚昧状态,它使我失去了对激情和理智的控制.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你曾这样对我指出,我也这样感觉到了;然而我从来不曾这样失去自持.我曾二十次试图给我情人写信,我每写一行都几乎要晕过去,以致不能连续写上两行.我现在只剩下你一个,我亲爱的朋友.你要代我思考.代我说话.代我行动;我把我的命运交付给你;不管你采取什么措施,我都预先同意;我把爱情以过高的代价售给我的那可怕的权力交给你,一劳永逸地将我自己给我分离开,如果必须叫我去死,就把死给予我,可是不要强迫我亲手来刺穿我的心.
我的天使哟!我的保护人!我交给你多么可怕的任务!你有没有执行它的勇气?你能不能减轻那野蛮性?唉!需要撕裂的不单单是我一颗心.格兰尔,这你知道,这你是知道的,他多么爱我!我甚至不能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是最该抱怨的.我求求你,用你的嘴巴来替我的心说话;让你的心贯透着对我情人的温馨的同情;来安慰一个不幸的人;对他反复说一百次……啊!对他说……亲爱的朋友,不管所有一切偏见.一切障碍.一切逆境,但上天创造我们俩彼此相依为命,这一点你不相信吗?是的,是的,对此我确信不疑,上天命定我们结合在一起;我不可能丧失这种思想,放弃由此而产生的希望,在我是不可能的.
告诉他,叫他不要丧失勇气,叫他不要失望.切不要随便以我的名义要求他的爱情和忠诚,尤其不要从我这方面向他承诺这些东西;这类保证不是在我们灵魂深处吗!我们不感觉到它们是不可分的,我们今后已经合二而一了吗?那么只须告诉他,让他抱住希望,如果命运播弄我们,让他至少要相信爱情,因为,我的表姐呀,我知道它无论如何总会治愈我们那为它所引起的痛苦的;而且不管老天爷对我们作怎样安排,我们将来不会长期分离着生活的.
附言:写好信之后我走进我母亲的卧室,我在那里感到很不舒服,我不得不回房躺到了自己的床上;我甚至觉察到……我担心……啊!我的亲爱的,我担心我昨天的跌倒会发生比我所想到的更为悲惨的后果.这样看来,我的一切都完了;我的一切希望同时都弃我而去了.
$$$$第六十四封信
格兰尔致陶尔勃先生
我父亲今晨对我讲了他昨天跟您谈话的内容.我高兴地看到一切都是向着您喜欢称之为您的幸福的方向发展的.我希望,正如您知道的,其中也有我的幸福;您获得了我的尊敬和友谊,还有我心中怀有的一切最美好的感情也是属于您的.可是您也不要误会:我这样的女子是属于怪物一类的,我不知道会怪到我心里的友谊会超过爱情.当我告诉您说,我的于丽在我心里比您更为亲爱;您一定会哈哈大笑;然而这确是事实.于丽很清楚地感到这一点,所以她为了您比您自己更妒忌,因此当您感到满意的时候,她总觉得我还不够爱您.而且还不仅如此,我对于她所珍贵的一切都非常眷恋,所以在我心中对于她的情人和对于您几乎放在同一地位上,虽然性质有所不同.我对他只抱有友谊,但是一种比较生动的友谊;对于您,我似乎有了点爱情,但是一种比较稳重的爱情.虽然这一切显得相当地等量齐观,因此使善妒的人不能平心静气,然而我不认为您平静的心会受到干扰.
那两个可怜的孩子跟我们大胆享受的那甜蜜的宁静有多大的差距!当朋友们处在失望的境地时,我们的满意是多么不合时宜!没有办法了,他们必须分手了;现在也许就是他们永别的时候了;音乐会那天我们怪他们那悲伤的神色,可能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相会的预感.然而您的朋友还完全不知道他的不幸:在他泰然的心里,他还在享受着他已经失去了的幸福;在失望的时刻,他思想上还在品尝虚幻的洪福;他又象死亡突然落到身上的人,这不幸者还想活着,却看不见死神就要来抓他.唉!他将挨到的这可怕的一击竟出诸我的手.啊,神圣的友谊,我心灵的唯一的偶像呀,用你神圣的残酷来鼓舞我的心!给我以充当野蛮人的那勇气,并在如此痛苦的任务中出色地为你效力.
在这方面我指望您能帮助我,即便当您爱我爱得差些时我也指望您:因为我是深知您的心的,我知道每当问题关乎仁爱的时候,它是用不着爱情的热忱的.现在问题首先在于明天早上要邀您的朋友到我家来;不过要注意什么也不要提醒他.今天我有空,下午我上于丽家去;请您设法去找到爱多阿尔阁下,只带他一个人来,在下午八点钟等候我,以便共同商量决定必要时让这个不幸者出逃,还要防止他的失望.
我对他的勇气和我们的照应抱着很大的希望;我还更对他的爱情寄予希望:于丽的意愿.她的生命和荣誉受到威胁,都是他无法抗拒的理由.不过虽然如此,我现在告诉您,如果于丽得不到安宁,如果我的女友的眼泪会浸湿那将把我们结合起来的纽带的话,那就谈不到我们的婚礼了.就这么着,先生,如果您真正爱我,您的利益在这一点上是同您的宽宏的度量相一致的;所以这里不仅仅是别人的事,而且也是您自己的事.
$$$$第六十五封信
格兰尔致于丽
一切都妥了,虽然办得很不审慎,但我的于丽已经安全了.你心里的那些秘密已埋进神秘的黑暗里了;你依然处在你的家庭和本乡的怀抱里,被抚爱,被尊重,领略着没有污点的名声和普遍的尊敬.你要战战兢兢地回顾一下耻辱或爱情使你过多或过少地遭到的那些危险:要懂得不要再把一些各不相容的感情联系在一起,太盲目的情人或太畏缩的姑娘,你还要感谢上苍赐予你以只有你独享的那种幸福.
我为了不使你太伤心,本来想略而不谈那如此残酷而又如此必要的起程的细节.但你希望知道细节,我也这样答应过你;我要以我们共有的坦率和只凭真诚不凭利害的原则来实践我的诺言.那么读吧,亲爱的和不幸的朋友,既然必要,那就读下去;但要鼓起勇气并坚强起来.
我所采取的而且昨天已对你讲过的措施都已经丝毫不爽地实行了.我回到家里就遇见了陶尔勃先生和爱多阿尔阁下在那里;我开始对后者说,我们已知道了他的光明磊落的壮举,并向他表示我们俩都深为感动.接着我就向他们提出我们必须尽快让你的朋友离开的强有力的理由,以及我预见到实施它的一些困难.爱多阿尔阁下对此充分理解,并对他由于他过度热心而造成的结果感到十分痛苦;他们同意重要的是要催促你的朋友出走,并要抓住他同意的时机,以防止新的犹豫不决,也要防止他继续在当地逗留的危险.我想委托陶尔勃先生瞒着他做些适当的准备工作;但爱多阿尔阁下把这当作他自己的事,愿意自告奋勇.他答应我把他的马车在上午十一点时准备好,还补充说,他可以陪他到任何远的地方都没有问题,并建议先用别的借口带他走,认为这样更便于决定.这个办法我认为对于我们和对于我们的朋友都不够真诚,我也不愿把他放得离我们太远,那时如果他因失望而第一次发作时,爱多阿尔阁下的眼睛比我更不易觉察到.由于同样的理由,我也没有接受由他自己跟他谈并征得他同意的建议.我预料到这项谈判将是很微妙的,所以我只愿意由我独自反驳承担:因为我有把握地掌握他心中敏感的地方,我也知道男人总有一种生硬态度,只有女人才能更好地使之软化.然而我同意爱多阿尔阁下的照料,对于我们的准备工作不是没有用的;我看得出一个相信他只不过是哲学家的敏感的人的议论对一个正直的心所能产生的全部作用,以及一个朋友的声音能给予一个聪明人的推理以怎样的热力.
因此我请爱多阿尔阁下陪伴他一个晚上,绝口不谈谁对他的处境有直接关系,不知不觉中使他的心坚定起来.我对他说:”您对于您的埃比克泰德(埃比克泰德(５０—１２５):罗马斯多葛派哲学家…….译注)很有研究,现在您有机会应用他的学说了.请为我们的朋友指出真正的和虚假的幸福之间的区别,……存在在我们本身的幸福和存在在我们之外的幸福之间的区别.当对他的考验来自外部时,请向他证明不幸只是由自己本身造成,而智者的一切都随身带着,幸福也到处带在身上.”根据他的答话,我知道我这轻松和无害的讥讽不致使他生气,但已尽够激发他的热诚,他决定担起责任来,第二天把有充分思想准备的你的朋友给我送来.这正是我所企求的一切;因为虽然我也跟你一样,根本不太重视哲学的夸夸其谈,但我确信一个诚实的人,对于早晨改变自己昨晚的信念,在心中今天否定理智昨天告诉的一切,多少总会感到羞愧的.
陶尔勃先生也愿意参加这件事并跟他们一同度过这个晚上,但我请他不要这样做;因为他这样会感到厌倦,或者会妨碍谈话.我对他的关心并没有使我看不见他同其地两人性格上的不同:这种灵魂坚毅的男子汉的思想所表达的语言是如此特殊,他于此道是格格不入的.在跟他们告别时我想到了潘趣酒的问题,我担心过早地泄漏机密,便笑着对爱多阿尔阁下吐露了一两个字.他对我说道:”您放心好了,我对一件我认为没有什么危险的事,可以让习惯来支配我;但我从来不当它的奴隶;可是这里问题有关于丽的荣誉.有关一个人和我的朋友的命运,还可能是生命的问题.今晚我将照例喝潘趣酒,才能使谈话不显得是事先安排好的样子;可是这潘趣酒实际是汽水,因为他戒了酒,所以他不会觉察的.”我的亲爱的,沾上这类使人不得不小心谨慎的习惯,你不觉很屈辱吗?
我在极大的激动中度过了这一夜,这激动不完全是为了你的缘故:我们青春初期那天真的快乐,旧时亲密无间的那种温馨,由于他跟你会面困难而使我跟他之间一年来较紧密的来往,这在在使我的心对这次分别感到痛苦.我感到随着失掉半个你的同时,我自己存在的一部分也将失掉;我愁闷地计算着钟点;当看见曙光初露时,我不能不恐怖地看到决定你命运的日子的来临.早晨是在默想我的措辞和他可能产生的印象里度过的;约定的时刻终于来临,我看见你的朋友进来了.他带着忧虑的神色,着急地向我探问你的消息,因为在你同你父亲的那场争吵的第二天,他就知道你病了,爱多阿尔阁下昨天向他证实你没有起床.为了避免他在这方面过细追问,我立刻告诉他说,我昨晚离开你时你的情况已好得多,我还补充说,我刚才派汉茨去看望你,等一会儿他回来就可以知道详情.我的努力一点没有用;他对我又提了许许多多关于你病状的问题;因为那些问题远离我的目的,我只作了简短的答复,然后开始我来问他.
我开始探测他的思想情况:我发现它是沉重的.有条理的,而且准备用理智的尺度来衡量感情.我心里想道:”谢天谢地,我的聪明人挺有准备;现在只须让他受些考验好了.”宣布一个悲惨消息的通常办法是一步步地加码,但是我根据对他暴躁的想象力……只要听到一句话就会走极端……的认识,我决定走一条相反的途径,我更喜欢一开头就压倒他,然后再让他慢慢地缓和下来,这比给他千百次而不是一次打击和白白地增加他的痛苦更好些.因此我凝视着他脸上,用很严肃的声调对他说道:”我的朋友,您知道一个坚强灵魂的勇气和德行有极限吗?你相信放弃心头所爱的人是超乎人性的吗?”他马上象疯狂似的跳了起来;接着他两只手拍打着并拉在一起放到前额上,叫喊道:”我从您的声音里听得出于丽死了!于丽死了!”他重复说,声音使我战栗:”我从您骗人的关切.从您徒劳的小心里听得出来,但这只能使我的死亡更延长和更残酷罢了.”
虽然为这种突发的行为所震惊,但我很快猜到了原因.我首先认为你生病的消息.爱多阿尔阁下的劝导.今晨的会见.他躲躲闪闪的问话以及我方才对他谈的问题,都可以使他产生虚假的告警.我也清楚地看到,我可以怎样利用他的误会来拖延时间;可是我不能采取这种野蛮的手法.心爱人儿死亡的念头是如此的可怕,以致能代替它的任何念头都显得是甜蜜的,所以我赶紧利用了这一有利机会.我便对他说道:”可能您不会再见到她,但她还活着和爱着您.啊!如果于丽真是死了,格兰尔还能对您说什么吗?您要感谢老天爷,它挽救了能把您压垮的那不幸的灾难.”他是如此的惊讶.发愣.迷惘,我让他坐下后,有时间依次详细地对他讲述了他需要知道的一切;我竭力赞扬爱多阿尔阁下的行为,使他那善良的心多少可以被感激的力量消解一些苦痛.
我继续说道:”亲爱的朋友,现在的情形是这样:于丽处在深渊的边缘,准备着面对舆论谴责的耻辱.自己家庭的忿怒.愤激的父亲的狂暴和她自己的绝望.危险在不断地增加:她父亲或她自己手里的那把剑离开她的心只有两寸,每时每刻威胁着她的生命.只剩下唯一的办法可以预防所有这些灾祸,这个办法唯有您一人是赖;您的情人的命运现在操在您手中:您看您自己有没有勇气离开她来拯救她,她也已经被禁止再跟您见面了,您是否更愿意做她死亡和耻辱的罪魁和见证人.她已经为您做了一切,她就要看您的心能为她做什么了.她的苦难损害了她的健康,这是必然的.您为她的生命担忧,但须知您是她生命的主宰.”
他听着,没有打断我的话;但一当他明白谈话的目的时,我看到他原来那激动的样子.疯狂似的目光.惊惶而又活泼和急躁的神色立刻消失.一层忧愁和懊丧的阴影笼罩着他的脸;他阴沉的眼睛和消失的沉着态度表明他心头的沉重:他几乎无力张嘴答话,以别人听来似乎平静的声调对我说道:”必须出走了.好吧!我走就是;我不是已经活得够了吗?”我马上回答道:”是的,毫无疑问,应该为爱您的人而生活,您忘记她的生命有赖于您的生命吗?”他立刻接着说:”那就不该让他们分离,她能办到而且现在还办得到.”他最后的话我假装没有听见,我便想办法用一些希望来鼓励他,但他的心听不进去,这时汉茨回来了,给我带来了好消息.他顿时感到一阵高兴并叫喊起来:”啊!但愿她活着,但愿她幸福……只要有可能!我只求向她作最后的诀别……我就动身.”我就说道:”您不知道已经不准她同您再见面了吗?唉!你们已经告别过了,你们已经分手了.您离开她远一些,您命运的残酷程度就会差一些;她能处于安全状态,对您至少是种安慰.今天.现在马上就出走;要担心这样大的牺牲不要太晚;您全心为她作了牺牲以后,还要提防再引起她的不幸.”他发狂似地对我说道:”什么!我不再见她一面就走!什么!我将不再见到她!不,不,如果必要,我们俩都去死;我很知道,有我在一起,死亡于她并不可怕;不论发生什么事,我得再见她;我自杀前要把我的心和生命留在她的脚边.”要我向他指出这计划的疯狂和残酷倒并不困难,但这不停地以更痛苦的声调反复说的”什么!我将不再见到她!”的话,却仿佛至少是在为将来寻求安慰.所以我对他说:”您为什么把您的不幸想象得比实际的还要坏?为什么要放弃于丽自己都没有丧失的希望?假如她认为跟您分离将是永久的话,您想她能这样跟您分离吗?不,我的朋友,您应该理解她的心,您应该理解,她重视她的爱情更甚于她的生命.我怕.我太害怕(我向你承认,这几个词是我添加的)她重视它很快会更甚于一切了.因此您要相信她在希望,因为她同意活着;您要相信她行动的审慎,实际比表面上更是为您考虑,她关心自己,主要也是为了您,而不是为了她自己”.于是我拿出了你最后的一封信;给他指出本来认为自己对爱情已无望的那个糊涂姑娘所抱的温和的希望,我以这甜蜜的温情重新点燃起了他的希望.信里不多几行话仿佛象搽在受感染的伤口上的解毒的香膏:我看到他的眼神变柔和.他的眼睛润湿了;我看到同情一步步接替了绝望;你的心最后说的”我们不会长期分离着生活”那样感人的话,使他热泪盈眶.他提高了声音并吻着信说:”不,于丽,不,我的于丽,我们不会长期分离着生活;老天爷将在尘世连结我们的命运,在天上连结我们的心.”
我希望看到的正就是这种情景.他那暗淡的目光和阴郁的愁脸使我看了担忧.我不能让他在这精神状态下出发;但我一看到他流下眼泪和听到他嘴里温柔地发出你那可爱的名字时,我便不再为他的生命担心:因为失望是最不能跟温柔协调的.这时候他心头激动得提出了一个我没有预料到的不同意见.他对我讲了你怀疑到的情况,发誓说他宁愿死去一千次而决不会把你抛弃在一切威胁着你的危险境地.我不会对他谈起你的事故;我只对他说你的期望又落了空,叫他不必再抱什么希望.他叹息着对我说:”这么说,世上不再有我幸福的纪念碑了.它象永不实现的梦一般消失了.”
现在我剩下执行你委托的最后部分,我不认为在你们过去亲密生活之后,对此还需要准备和保密.我甚至不回避在这微妙问题上稍加责备,借此在我们交谈的问题上躲过可能重新引起的争执.我责备他没有认真照顾他的事务,我对他说,你很担心他不再注意身体,叫他现在应该注意,说你叫他为你而保养身体,并更好地保证他自己的需要,当他保证不了时,接受我以你的名义给他的小额补充.他对这建议没有觉得有什么屈辱,也不认为不合适.他只对我说,你很知道,来自你的东西他没有不感奋地接受的;但是你的小心是多余的,说他刚刚在格朗松(我难于理解这个匿名的情人,据他后来所说还不满二十四岁,居然未成年就能出售一所房屋.这些信充满了许多类似的不合理之处,我不拟多说,只提一笔就足够了…….卢梭原注)卖掉的微薄的遗产的一所小屋,他获得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收益.他还补充道:”此外,我有点薄技使我到处可以维持生活.我如能在这种工作中对我心头的不幸能找到一些解脱,那真是太幸运了;而且自从我亲眼看见于丽怎样动用她多余的金钱后,我把它看做是周济孤寡的神圣金库,人类道德不容许我使它有丝毫损失.”我便提醒他关于他那次瓦莱的旅行.你的信和你那明确的命令.同样的理由依然存在……他以忿怒的语气打断我的话:”同样的!那时对我拒绝的处罚是不再见到她;那么现在叫她让我留下,我就接受.如果我服从,为什么要处罚我?如果我拒绝,她有什么更厉害的办法对待我?……”他不耐烦地重复道:”同样的!那时我们的结合正开始;现在她准备结束了;也许我将永远跟她分离了;她跟我之间不再有共同的东西;我们彼此将是陌路人.”最后的话他说得非常伤心,我看到以后,怕他又要回到我费了大劲才使他恢复过来的状态而哆嗦了.我装作笑脸对他说道:”您还是个孩子,您还需要一个监护人,这个任务我愿意充当.我来保管那些东西;为了适当处理那些钱,我们共同商量,我愿意了解您的一切事务.”我想借此用我们之间不断信札往来的话使他苦恼的思想转移过来;而这单纯的人可以说一心只想抓住与你有关的事,果然很容易上了我的当.后来我们谈定了通信的地址,因为这些措施很使他高兴,我便继续谈论此事的细节,一直到陶尔勃先生的到来,他向我示意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你的朋友很容易明白是什么事;他坚决要求给你写信,但我不肯答应.我预料到过度的好心肠会使他太宽心,以致信写了一半便没法再叫他动身.我对他说:”一切拖延都是危险的;您得赶快到达第一站,到了那里可以随您高兴写了”.这样说时,我向陶尔勃先生示意;我向他走近去,心中十分悲苦,把我的脸贴到他的脸上,我已不知道该怎么办;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的意识开始糊涂起来,我的角色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们匆匆下楼.我走到楼梯平台上目送他们.我心烦意乱,以致没有注意到最后的情形.我只见昏头昏脑的他,在楼梯半当中跪倒,并无数次地吻着梯级,同时发出长长的呻吟,陶尔勃很困难地把他扒着的身体.脑袋和胳臂从冰冷的石级上拉起来.我觉得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快要大哭起来,为了不让全家看到,我赶紧回到房里.
过了一些时候,陶尔勃先生手绢掩着眼睛回来.他对我说道:”任务完成;他们上路了.回到他那里时,你们的朋友发现门前停着马车.爱多阿尔阁下也在那儿等候他;他跪到他跟前,紧紧地把他贴胸搂抱住,用激动的声音说道:’来吧,不幸的人儿,来把你的痛苦倾注到这颗爱你的心里吧.来吧,当你在世上还找得到象我这样的朋友时,你在世上也许能感到还没有完全丧失掉哩.,于是他立即用强壮的手臂把他带进了马车,他们便紧紧地拥抱着出发了.”
$$$$第一卷终
$$$$《新爱洛漪丝 第二卷》
$$$$［法］卢梭 著 伊信 译
她活着的时候,世界不知道她,
但我知道,而且始终哀悼她.
……彼特拉克.(意大利语)
她的情人的信件被她的母亲发现了.
新 爱 洛 漪 丝(重印本书所采用的版本,我们毫不犹豫地认为:１７６１年的第一版当然是最好的版本;卢梭本人在许多场合也这样认为.最近夏拉卫先生还出售过他致印刷厂经理的一封信,他在这封信中说”我认为《新爱洛漪丝》唯一可以接受的版本是第一版.”
本书的注释除注明的以外,都是作者所加的…….原书编者注
为避免混淆,本译本的卢梭原注也加以注明…….译注)
$$$$第 二 卷
$$$$第 一 封 信
致 于 丽(我认为我无须说明在这第二卷和其后,两个分离的情人只能说些瞎话和胡话,他们可怜的头脑已经不管用了…….卢梭原注) 我已有百把次拿起了笔又放下,写了第一个字我就踌躇,我不知道我应该使用什么口气,也不知从何说起;这是我要给于丽写信呀!啊!不幸的人!我变成什么了?千种美妙的感情象无尽的激流从笔下流出来的那个时候,看来已不再有了!信赖和倾吐衷情的那种甜蜜的时刻已经过去;我们不再相亲相依,我们不再同过去一样,我也不知道在给谁写信.您肯赏光收我的信吗?您的眼睛肯惠鉴吗?这些信您认为够克制.够审慎吗?我还敢保持从前的亲切吗?在信里我还敢于谈起已熄灭或被蔑视的爱情,我是否比第一天给您写信那时更疏远吗?天哪!从那如此美妙和甜蜜的日子到我今天可怕的不幸之间有多么大的差别!唉!我的生活刚刚开始,却就跌落进毁灭;生活的希望激励过我的心,现在我面前只有死亡的形象;才经过三年,我幸福生活的圈子就关闭了.啊!当我在活够以前为什么不结束我的生命!在我看到一生中再没有什么值得继续苟生的那欢乐时光后,我怎么不听从我的预感!毫无疑问,应当把生命限制在这三年之内,或者不使它持续下去;与其品尝到幸福而又丧失掉,那还不如永不品尝它的好.如果我能越过这致命的时间间隔,如果我能避免这使我变做另一个灵魂的那第一瞥目光,我便会耽于我的理性生活,我就会克尽做人的责任,也可能把我平庸的生涯播种一些德行了.片刻间的错误改变了一切.我的眼睛敢于观看本来不应观看的.这一观看终于产生了它不可避免的结果:我逐渐走上迷途,成了神经错乱的疯子,成了没有力量和没有勇气的奴隶,他只能在耻辱里拖着自己的锁链绝望地走动着.
误入迷途的思想的那种徒劳的幻梦!心头刚刚产生就立即被自己否定的那空虚和欺骗的欲望!想象实在的痛苦仿佛能用虚幻的疗法医治好,这种想象有什么用,因为这种疗法如有人向我们建议,我们也会予以拒绝.啊!一个懂得爱情的人如果见到了你,他会相信我能用我初恋的代价去换取其他什么幸福吗?不,不:老天爷尽可把它的恩泽保留,让我保留我的不幸和我过去幸福的回忆好了.与其失掉我的于丽而变得幸福,我宁愿抱着我记忆中的那些欢乐和那撕裂我灵魂的悔恨.来吧,我心爱的人儿,来充满这颗由你而活的心;在我的流放中跟随着我,在我的痛苦中安慰我,鼓励和支持我已丧失的希望.这颗不幸的心永远是你的不可破坏的圣殿,命运和人们都永远不能把你从那儿抢走.我可以死于幸福,但我不会死于爱情,爱情使我无愧于幸福.这爱情是象产生它的魅力一样是不可战胜的;它建立在功绩和德行的不可动摇的基础之上;它在一个不朽的灵魂里是不会完蛋的;它不再需要靠希望来支持,过去给了它为永恒的未来以力量.
然而你,于丽,你是知道过一次爱情的,你那温柔的心怎么忘记了生活?这神圣的爱情之火怎么会在你纯洁的灵魂里熄灭?你怎么会丧失那只有你才能感受和给予的天上欢乐的兴趣的?你毫不怜悯地驱逐我,你让我带着耻辱被流放,你一任我陷于失望;你没有看到你在迷误中使我陷于不幸,同时也给你自己剥夺了生活的幸福!啊!于丽,请你相信我,我想另外找寻一颗亲近你的心是徒劳的;无疑有许许多多人崇拜你,但只有我这颗心才懂得爱你.
受骗的或是骗人的情人,现在请答复我,那些如此神秘地订定的计划怎样了?你如此频繁地欺骗我易上当的天真的那些虚妄的希望在哪儿?那神圣和期望的联合,那如此热烈的叹息的甜蜜的对象,你的笔和嘴曾奉承过我的愿望的对象在哪儿?唉!凭着你的许诺,我敢于期望”丈夫”这神圣的名称,而且相信自己已经是最幸福的人了.狠心的人!你说,你欺骗我,莫非为了使我的痛苦更为难忍,我的屈辱更为可耻吗?是由于我的错误而招来我的不幸?还是我缺少服从.温顺.审慎吗?你是否看见我追求你不够热烈,或者我不愿使自己热烈的愿望服从于你的最高意志,因而拒绝了我?我全力以赴地取悦于你,而你却抛弃我!你答应过使我幸福,但葬送了我!忘恩负义的人,把我交给你的东西交还给我;你曾使我的心在你所指引并带我去的那最高幸福中迷了路,现在把我这颗心交还给我.天上的安琪儿们,我曾蔑视过你们的命运;我曾是最幸福的人……唉!我如今什么也不是,一瞬间一切都被剥夺了.我曾经充满了欢乐,一下子却过渡到了永远的悔恨.幸福仿佛还在我眼前,却突然消失了……我好象还摸得到它,却永远失落了!啊!如果我能够相信它呀!如果徒劳的希望的残余不支持……梅耶利悬崖呀!我那迷糊的目光已估量过那么多次,您怎么不来为我的绝望效劳呀!当我还不曾知道生命的价值时,跟它分手我还不致感到那么遗憾.
$$$$第 二 封 信
爱多阿尔阁下致格兰尔
我们抵达了贝藏松,我第一件关心的事是向您报告我们旅途的情况.旅途中如果算不上平稳,至少没有出过事,你们的朋友的身体好到不能再好,但心灵却同等程度地患着病;他甚至表面装得很平静.他对自己的状况感到难为情,因此在我面前不免有很多做作;但一切都透露出他内心的激动;我假装没有觉察,是为了想让他作自我斗争,这样好使他的心灵分出一部分力量来抑制另一种结果.
第一天行程他显得十分颓丧;我便把它缩短些,因为看到我们赶路的速度激起了他的苦恼.他不同我说话,我也不同他说话:不适当的安慰只能使强烈的悲哀更加剧.漠不关心和冷淡很容易找到语言,但悲哀和沉默则是友谊的真正的语言.昨天我开始注意到这种麻木状态必然要变为狂怒的最初征兆.午饭时,离我们到达刚刚一刻钟,他就急匆匆地来找我谈.他苦笑着对我说:”我们为什么还不出发?为什么我们要在离她那么近的地方停留?”晚上他装得很健谈,却一句都不提于丽:他反复提一些我已经答复过十次的问题.他想知道我们是否已经到了法国境内,他后来又问我们是否很快到达魏韦.每到一站他第一件事是开始写一些信,但过一会儿又把它们撕掉或揉皱了.我从火里抢出了二三张这样的草稿,您可以从中隐约看出他的心理状态.但我相信他总会写成一封完整的信.
从这些前兆很容易看出会发生一场激烈的发作,但结果如何我很难说:因为这得因人的性格的结构.他的激情的性质.可能产生的情况以及千百种因素而转移,人类任何的明智都无法确定.至于我,我可以应付他的狂怒,可是无法应付他的失望;但无论如何,所有的人终究是自己生活的主宰.
然而我自信他会重视自己的品格和我的关心,因此我不怎么指望于热诚的友谊,(我于此是不会吝啬的,)而更指望于他的激情的品格和他的情人的性格.人心长久和深刻地专注于自己激情的对象时,它必然会吸收那对象的某些特点.于丽那极端温柔的性格应当使(那为她所引起的)凶猛的激情之火受到节制,我也不怀疑一个充满活力的人的爱情多少也会给她自己以没有他时她自然不会有的那种活力.
我也指望于他的心,那是颗生来为了战斗和胜利的心.类似他那样的爱情,与其说它是什么弱点,不如说是种用得不当的力量.热烈而不幸的情焰能短期(也可能永久地)吸收他一部分精神力量;但它本身是精神力量的优越性和它能从中利用来培养智慧的证明:因为崇高的理性就是由那精神力量支持,它产生巨大的激情,而人们只能用对待情人那样的热情来适当地服务于哲学.
可爱的格兰尔,请您放心,我对于这对不幸的情人的命运的关心并不亚于您,倒不是由于怜悯的感情……这可能不过是一种脆弱的表现,……而是出于正义和事理的考虑,要使每个人对于自己和社会都能处在最有利的位置上.这两个优秀的灵魂是自然创造出来彼此相依为命的;他们只要在温柔的结合中.在幸福的怀抱中,自由发挥他们的力量和锻炼他们的德行,他们便能以他们的榜样照亮大地.为什么必须让一个有偏见的疯子来改变永久的方向并搞乱有思想的生物的和谐?为什么一个野蛮的父亲的虚荣心把光明就这样隐藏起来,并使生来为擦拭别人眼泪的两颗温柔和善良的心在泪水中呻吟?夫妇关系不是最自由和最神圣的关系?是的,妨碍它的一切法律都是非正义的,所有敢于强迫制造或破坏的父亲都是暴君.这自然本身创造的纯洁的纽结既不受制于帝王的权力,也不受制于父亲的权威,而只受制于我们唯一的共同的父亲的权威,它知道指挥心灵,它命令他们结合,它能使他们彼此相爱.(在有些国家中,地位和财产的相称要比品性和心灵的相称远为重要,以致如果没有前者,就足以阻止缔结或打消最幸福的婚姻,不管不幸的姑娘的名誉会怎样受损害……卑鄙的偏见的经常的牺牲品.我曾看见过巴黎最高法院一次有名的诉讼案,其中贵族的出身竟蛮横和公开地践踏秩序.义务和夫妇的忠贞,当诉讼得胜了的卑鄙的父亲敢于因儿子不愿成为无耻之徒而剥夺了他的遗产.无法细述在这如此文雅的国家里,妇女受法律压迫达到怎样的地步.他们因自己的行为而如此残暴地报复,那有什么奇怪…….卢梭原注)
牺牲自然的规定来迁就舆论的规定有什么意义?财产和地位的差别在婚姻里可以消失和混同起来:差别对于幸福毫无意义;但脾气和性格的差别依然存在,人的幸福和不幸要依此为转移.孩子只凭爱情作尺度是选择不好的;但父亲只凭舆论作尺度来选择则只会更坏.姑娘缺乏理智和经验来判断对象的聪明和脾气,一个好的父亲无疑应当对此予以帮助.他的义务,甚至他的责任应该告诉她说:”我的女儿,他是个正直的人”,或者说:”他是个骗子手”…….”他是有智慧的”,或者说:”他是个疯子”.这就是他应该知道的规定;其他一切的判断都是属于女儿的.这些暴君在叫嚷有人如此这般扰乱社会秩序时,他们却自己在扰乱.地位应该由功绩而心的结合由自愿来衡量,这才是真正的社会秩序;用出身或财产来衡量的人,乃是秩序的真正的扰乱者,应该加以申斥和惩罚的正是这些人.
因此纠正这些弊端是种普遍性的正义事业;人们的责任是反对强迫和促进社会秩序;假如我能不顾毫无道理的老头儿而使这对情人结合的话,您不必怀疑我会不管人们是否赞成就去实现上天的这项工作的.
可爱的格兰尔,您是比较幸福的:您有一位并不自认为更懂得什么是您的幸福的父亲.这大概并不是由于高瞻远瞩,也不是由于过分的慈爱,您就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了;但假如结果是同样的话,什么原因还用得着管吗?而且如果他让您自由,是慵懒代替他理智的结果吗?您远没有滥用这个自由,您在二十岁作的选择,最理智的父亲也会加以赞许的.您那完全倾注于友爱的心,那是任谁也不能比拟的,它因而很少给爱情留下空档;您用它们来代替婚姻中可以用来替代的一切:您身上朋友的成份多于情人的成份.如果您算不上是最温柔的妻子,您一定是最贤淑的一位,而智慧形成的这种结合应当逐年增强并将持续到底.心的冲动是最盲目的冲动,但又是最无敌的冲动:想要反抗它,那就意味着自己遭殃.爱情能与理智配合一致,没有什么障碍要克服和没有什么偏见要与之斗争的人是幸福的!我们那两个情人若没有一个顽固的父亲的不正义的反对,也将是这种幸福的人.虽然有他的反对,假如他俩中的一个能有好的主意,他们也依然能成为幸福的人.
于丽的例子和您的例子同样表明,彼此是否意气相投,那只能由夫妇自己来判断.假如爱情不占统治地位,那就由理智单独来选择:这是你们的情况;假如爱情占统治地位,自然就已经作出了选择,那是于丽的情况.这便是自然的神圣规律,人是不能违反的;违背了,人从来都要受到惩罚;出身和地位的考虑都不能废除它,否则就会产生不幸和罪恶.
虽然冬天已经来临,而且我还必须去罗马,但我决不离开在我看护下的这位朋友,除非等我看到他精神状态可以让我放心时为止.须知他对我是个十分珍贵的被保护者,也因为是你们把他委托给我的.如果我不能使他幸福,至少也要努力使他变得明智并能担负起人间苦难的人.我决定在这里跟他一起待上半个月,在这期间,我希望我们能收到于丽和您的消息,也希望你们俩帮助我在这病态的心(它还只能通过感情的器官倾听理智的话,)的伤口上装个仪器.
这里附上给您的女友一信:请您亲自而不要托任何人转交.
附在上信中的
残 简
Ⅰ
为什么在我出发前不能见到您?您害怕我离开您时我会死去!仁慈的心肠,您放心好了:我身体很好……我并没有痛苦……我还活着……我思念您……我思念您热爱过我的那时光……我的心有点儿痛苦……马车使我头昏脑胀……我感到垂头丧气……今天我不能给您多写了.明天我也许有更多力气……或者我也许不再需要……
Ⅱ
这些马这么快地把我载到哪儿去?这个自称是我的朋友的人那么热诚地把我引到哪儿去?是否远离你,于丽?是你发的命令?是到那没有你的地方去?……啊!疯狂的姑娘!……我用眼睛估量着我如此迅速地奔驰的道路.我从哪儿来?我往哪儿去?为什么那么急急忙忙?冷酷无情的人们,你们怕我不够快地奔向灭亡吗?友谊啊!爱情呀!你们是这样串通的?这些就是你们的善行吗?……
Ⅲ
你那么粗暴地赶我走时有没有同你的心商量过?你怎么能,于丽,你说,你怎么能永远拒绝?……不,不,这温柔的心是爱我的,我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不管命运,不管它本身,这颗心将爱我直到坟墓……我看得出,你是听人家暗示的(下文表明他的怀疑落在爱多阿尔阁下身上,也表明格兰尔为了她而被怀疑…….卢梭原注)……你为自己准备下怎样永久的后悔!……唉!那将会太晚了……什么!你竟会忘记……什么!我会认不清你!……啊!想想你,想想我,想想……听着,还有时间……你野蛮地驱逐了我.我比风更迅速地逃走……你说一个字,只要一个字,我就会比闪电更快地回来.你说一个字,我们就会永久结合.我们应该这样……我们将会这样……啊!风把我的怨诉带去!……然而我在逃走!我将离她远远地活着和死去……离她远远地生活!……
$$$$第 三 封 信
爱多阿尔阁下致于丽
您的表姐会把您朋友的消息告诉您.此外,我还相信他通过这次邮班也会给您写信.请先从那封信中满足您热切的期望,然后定下心来慢慢读这封信,因为我预告您这信的内容值得您注意.
我能识人;我年纪不大,经历却很多;从我切身体验中获得许多经验,苦难的经历引导我洞明人生哲理.但从我迄今观察过的一切来说,我还没有看见象您和您的情人那样的特殊人物.这不是因为你们俩各有一种显著的性格,使人一眼就能看出你们与众不同,但因对于你们的精神难于确切认识,致使一个表面的观察者会把你们当成是普通的人.但不能区别出你们的特点的,正好就是你们的特点,而人的一切优点(其中有一些常常是人们所缺少的),在你们的性格里都有.就象版画的每一样作品各有形成其性格的特有的缺点一样,如果遇到一张完善的样品,虽然第一眼就被看作是美的,但要说明它的美必须长时间观察它.我初次看到您的情人时就为一种新的感情所触动,以后随着理性对它的肯定,这种感情就与日俱增.说到您时,那又是另一种情况,而这感觉是如此生动,以致我误会了它的性质.我心中感觉到您那种更完满性格的印象主要不是由于性别的不同所产生的,甚至也与爱情无关.我清楚地看得出没有您的朋友时,您将是什么模样;但我不能同样看出没有您时,他将是什么模样;许多的男人可以同他相类似,可是世界上却只有一个于丽.在那次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的错误之后,您的信给我照亮了我真正的感觉;我认识到我没有妒忌,因此也没有钟情;我知道您对我来说是太可爱了;您需要一个初恋的灵魂,而我的灵魂是配不上您的.
从那时起我把你们共同的幸福常记心头,亲切的同情也不会熄灭.我想排除一切困难,向您父亲那里作了冒失的活动,结果很坏,但却更成了刺激我热诚的一个理由.请听我说,我依然可以弥补全部我闯的祸.
于丽哟!请好好试探一下您的心,看它是否能为您熄灭那吞噬它的火焰.曾经有过一个时候.您也许能够停止那火焰的发展;然而如果天真纯洁的于丽毕竟失败了,那么在失败以后的她怎么还能站起来?她怎么能抵抗胜利的和以过去一切欢乐形象为武装的爱神?年轻的情人,您别再作茧自缚了,放弃欠考虑的决心;如果还想继续跟自己斗争,您必败无疑;您将受到屈辱和战败,您那羞辱的感觉将逐步掩盖住您的一切德行.爱情已经太深邃地渗透到您灵魂本身之中,您决不可能把它驱除掉;它无孔不入,象一股强烈的和腐蚀性的泉水;不同时抹掉您从自然接受的一切美妙的感觉,您就永远不能抹掉它那深刻的印象;而当您不再存留爱情的时候,您就不再留下任何可尊敬的东西了.既然您再不能改变您的心态,那么现在您该怎么办?只有一个办法,于丽,那便是使它合法化.为此,我向您建议您剩下的唯一的办法;趁现在还有时间,望您采纳它:把上天赋予您掌握的这崇高的理智给予贞洁和德行,否则便难免有永远侮辱它那最珍贵的礼物的危险.
我在约克郡的领地上有一片相当大的土地,我的祖先长期在那里居住.城堡是古老的,但很漂亮和舒适;四围很僻静,却很幽雅和景色多变.在花园尽头流过的乌斯河,一面提供优美的风景,一面又疏通货物的交流.土地上的产品足够供全家的生活,勤俭持家的更是绰绰有余.可恶的偏见达不到这幸福的角落;那里平静的居民还保存着初民时期淳朴的风俗,那里可以看到象您的朋友笔下十分动人地描绘的瓦莱的形象.于丽,如果您愿意同他在那里居住,这片土地便属于您了;在那儿你们可以共同完成我信上说的一切亲切的祝愿.
来吧,真诚地相爱的唯一的模范,来吧,可爱的和忠诚的一对情侣,来领有这为爱情和纯洁服务的庇护所;来这儿当着上天和人们的面,紧缩起那联结你们的纽结;来用你们的德行为本地方争光,你们的德行将在那儿受到尊敬,本地的平民将会以你们为楷模.但愿你们在这幽静的地方,在使你们结合的感情中,永远领略那纯洁的灵魂的幸福!但愿上天降福给与你们相同的爱情纯洁的后代!但愿你们在可敬的老年能延年益寿,并在你们儿孙的手臂里平安地归天!但愿我们的子侄辈满怀温情浏览你们伉俪的幸福历史文物时,有一天会以激动的心情说:”这里曾是纯真的庇护所,这里曾是一对情侣的居处!”
于丽,您的命运掌握在您自己手里.请仔细衡量我向您提出的建议,要考究它的实质:此外,我要事先和肯定地负责说服您的朋友同意我采取的措施.我也要负责您出发的安全并同他一起照料您直到你们到达目的地.到了那儿,你们便可以毫无麻烦地立刻公开结婚,因为在我们那儿,一个已达婚龄的姑娘可以自己作主而完全不需要他人同意她的婚事.我们英明的法律并不废除自然的法律;如果这种幸福的协定发生什么不便之处,那要比它防止的东西少得多.我把我的随身仆役留在魏韦,这是个可信赖的人,诚实.聪明,一切都可以托得起.您可以很容易跟他商量定,口头也好,书面也好,靠雷齐阿尼诺的帮助,但不要叫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到了时候,我们会来接您,您便只有在您的丈夫带领下离开您的娘家.
我让您自己考虑决定;可是我得重复说,您要当心偏见的危害和谨小慎微的诱惑,它们往往由官冕堂皇的道路引导到罪恶去.假如您拒绝我的建议,我能预料到您的后果:一个执拗的父亲的专制会把您拖进那掉了进去您才明白的深渊里.您那极端的柔弱有时会退化为怯懦:您将成为社会地位这怪物的牺牲.(社会地位这怪物!说这话的是个英国贵族!这么说并非徒托空言!读者,您以为如何?……卢梭原注)您不得不接受违背本心的义务.社会的赞许将不断地被良心的呼声所揭穿;您将被称誉和受鄙视;还不如被遗忘和成为有道德的.
附言:由于对您的决心没有把握,我是瞒着您的朋友写这封信的,生怕您这方面的一声拒绝会立刻破坏了我照料他的整个效果.
$$$$第 四 封 信
于丽致格兰尔
哦!我亲爱的,昨天晚上你使我陷入了怎样的困扰!我在思虑着这致命的信而度过的又是怎样的夜晚呀!不!从来没有更危险的诱惑袭击过我的心;我从来没有经受过这样的激动,为减轻激动,我也从来不曾这样束手无策过.从前,某些智慧和理性的光辉指导过我的意志;在一切困难的情况下,我首先分辨出最正直的道路并马上选择了它.现在我感到屈辱和沮丧,我只能在对立的激情里沉浮;我衰弱的心已只能在错误里进行选择;可恨的是我的盲目性使我即便偶然采取了最好的一步,那也不是从德行考虑的结果,我的良心仍旧同样要折磨我.我知道我父亲为我物色的是怎样的丈夫;你也知道爱情给予我怎样的联姻.你想做个有德之人吗?服从与守信却派给我刚好相反的义务.你想遵从我心之所向吗?你偏向谁,是情人呢,还是父亲?唉!如果听从爱情或者自然的话,我不能不使这个或那个感到失望;我要为义务作出牺牲时,我不可避免地要犯过失,不论我选择哪一边,我必然地要死得既不幸又罪过.
啊!亲爱和温柔的朋友!你始终是我唯一的慰藉,你有那么多次把我从死亡和失望中拯救出来,今天请你看看,我的精神处在何等可怕的状态,而你那救人于倒悬的帮助对我是多么的必要.你知道你的意见我都听取;你知道你的劝告我都遵从;你刚才就看到我以自己生活的幸福为代价,我怎样听从你友爱的劝导的:那么请你可怜我那困难的处境,这是你给我造成的;既然是你开的头,请你来收场;你要鼓励起我丧失了的勇气;请为只靠你来思考的那人动动脑筋.最后请你看看这颗爱你的心,你比我更清楚地理解它:因此请你教导我以我所愿意的东西,并且当我已不再有力量希望.也没有理智去选择时,请代替我进行选择.
请念念这位慷慨的英国人的信,我的天使,请念上它千把次.啊!愿你的心能为那种爱情.和平.德行等还能许诺给我以动人的幸福的图画所感动!灵魂的甜蜜和醉人的结合,即使受良心谴责的妙不可言的喜悦,上帝呀!在伉俪情深的天国里,我心里看来会是怎么样的!什么!幸福和纯洁依然可由我掌握!什么!我还能够在我崇拜的丈夫和他温存保证里享尽爱情和欢乐!……我居然还会有片刻的犹豫!我还不飞着到那使我犯错误的人儿的臂弯里去弥补我的错误!我岂不已经是有德行的妻子和家庭贞洁的母亲了!……啊!但愿生我的父母能见到我从屈辱中站立起来!但愿他们能目击我将以同样的方式履行他们曾对我履行的神圣义务!……而你,忘恩负义和不近人情的女儿,你把你的双亲抛在脑后,那么你对他们的义务由谁来履行?你是否要把匕首刺进母亲的胸膛,作为你准备为女儿的义务的?给自己家庭出乖丢丑的,她能教育自己的孩子光耀门楣吗?被心肠软的父母盲目溺爱的女儿,要让他们懊悔生下了你;使他们老年时为耻辱而抬不起头来……你自己如有可能时享用以这样的代价获得的幸福吧!
我的上帝,多么大的恐怖包围着我!悄悄地离开她的国家,使她的家蒙受耻辱,一举抛弃了父亲.母亲.朋友.亲戚,还有你!还有你,我亲爱的朋友!还有你,我心中至爱的!你,从我童年起我几乎难得有一天离开过的你,现在要逃避你.离开你.失掉你.再也见不到你……啊!不!但愿永远不……多少苦恼撕裂着你不幸的朋友!她感到同时有一切苦难可供他选择,却没有一项好事能留给她以安慰的.唉!我迷糊了.那么多的战斗超过了我的力量,也模糊了我的理智;我同时丧失了勇敢和感觉.我唯一的希望在于你.你或者为我选择,或者让我去死.
$$$$第 五 封 信
复 信
你的烦恼十分有根据,我亲爱的于丽;这类烦恼我早就预见到,但我没有办法加以防止;我感到它们,但不能使它们减轻;我觉得你的情况中最糟的是,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使你从其中摆脱出来.至于说到审慎,友谊可以帮助一个激动的灵魂;如果需要在善与恶之间进行选择,那么对于善恶不理解的激情,它在公正的劝告方面可以一声不吭.但是在这里,无论你作怎样的选择,自然既加以赞许,又加以谴责,理智既指责又同意,责任感则默不作声或自相矛盾;总之,后果的两个方面都一样可怕.你既不能一直犹疑不决,也不能选择得当;你只能把这些困难加以比较,也只有你的心才能作出判断.我所怕的是必须作出决定,而它的结果使我发愁.无论你选择什么命运,我认为它对于你总是不大相称的;我既不能指出适合于你的道路,也不能指引你走向真正的幸福,我没有勇气决定你的命运.这便是你的女友给你的第一次拒绝,照我现在的困难情况看来,我的确认为这也将是最后的一次拒绝;但既然理智也安于沉默,而你唯一的办法只是听从你自己的心声的时候,如果我还要想操纵你,那我就是背叛你了.
我亲爱的朋友,你对我可不要不公平,也不要预先贸然批评我.我知道有这样的一种朋友,为人审慎,因为怕自己受到牵连,便在危难的情况下拒绝出主意,这种保留态度增加了朋友们处境的危险性.啊!你会知道爱你的这颗心是理解这种胆怯的审慎的!现在容许我先不谈你的事,让我谈一会儿我的事情.
我的天使,你可曾注意到所有接近你的人都爱慕你到了什么程度;父母都钟爱自己独生的女儿,我知道这没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一个热情的青年男子对一个可爱的对象会一往情深,这也并不是更出奇的事;但一个象德.伏尔玛尔先生那样冷冰冰的中年男子生平第一次看到你竟会大为感动;整个一家都一致地热爱你;我的父亲是个极不易感动的人,却也对你十分亲爱,跟对待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也许还更钟爱;朋友.熟人.仆役.邻居,以及整个城市都一致赞美你,热爱你,我的亲爱的,这决不是偶然的巧合,要不是你本身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是不会这样的.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吗?这既不是你的美貌,也不是你的才智,也不是你的优雅,也不是人们所谓的媚力;而是那颗温柔的心和那无与伦比的爱的温馨;是爱的天禀,我的孩子,它使大家热爱你.人们可以抵抗一切,但抵挡不了善良的意愿;争取别人的感情的最可靠的方法只有把自己的感情给予别人.上千的妇女要比你更美丽,许多的妇女都同样优雅;但在优雅之外,唯独你才有那种我说不清楚的.不仅使人喜爱,而且更能感人的东西,它使一切的心都围着你的心飞舞.大家感觉到这温柔的心只知道给予,而它追求的甜蜜的感情反过来也在追求它.
比如说,你不胜惊讶地看到爱多阿尔阁下对你朋友的那难以置信的友情;你看到他对于你的幸福的那热诚;你赞赏地接受他那慷慨的帮助;你把这些仅仅看作是他的德行,因此我的于丽大为感动!亲爱的表妹,你错了,误会了!望老天爷不让我减低爱多阿尔阁下的善举并贬低他的伟大心灵!可是请你相信我,他的热诚不管它多么纯洁,在同样情况下,假如施之于另一个人时,将不会那样热烈,这是你那看不见的媚力,也是你朋友的影响,以如此大的力量使他不自觉地认为只是由于正直而作出了这热情行为.
这是一切具有一定素质的心都会发生的情况;可以说它们在按自己的方式改变着其他人的心;它们有一个任何东西都不能同它们抵抗的活动范围:认识它们的都愿意仿效它们,它们高尚的品格吸引着周围的人.我的亲爱的,正因为如此,你和你们的朋友也许都永远不能认识人们,因为你们看人多半是在你们影响之下的人而不是他们本身的人.你们向所有同你们一起生活的人作表率;他们不是逃避你们,便是变为同你们相似的人,而你们看到的人也许在其余的世界里是没有相似的.
表妹,现在让我们来看看我……这个从童年起就跟你相连结在一起.带有同样的血液.同样的年龄.尤其有着十分一致的趣味和脾性.但气质相反的我.
Ｃｏｎｇｉｕｎｔｉ ｅｒａｎ ｇｌ′ａｌｂｅｒｇｈｉ,
Ｍａ ｐｉù ｃｏｎｇｉｕｎｔｉ ｉ ｃｏｒｉ:
Ｃｏｎｆｏｒｍｅ ｅｒａ ｌ′ｅｔａｔｅ,
Ｍａ′ｌ ｐｅｎｓｉｅｒ ｐｉù ｃｏｎｆｏｒｍｅ．(我们的心也同我们的居处一样相连,我们的趣味也和我们的年龄相同…….(引自塔索《阿明台》.)(意大利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