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爱洛漪丝

新爱洛漪丝

(21)

德.伏尔玛尔夫人面对着孩子们靠窗刺绣;他丈夫和我还坐在茶桌边看报,她对报纸是不大关心的.然而对于法国国王患病和他们人民对他十分关心的文章(只有罗马人民对日尔曼尼古斯(日尔曼尼古斯(Germanicus,公元前15年—公元后19年):罗马将军…….译注)才那么关心,)她才发表了一点儿关于这温和与好心的民族的意见,说大家都恨,而她却一个也不恨,又补充说她只嫉妒上层人物让人家如此喜爱他们.”什么也不要嫉妒,……她的丈夫以我会上当的声音说道,……我们早就都成为您的臣民了.”听了这话,她的活儿从她手里掉了;她转过头来向她可敬的丈夫投了如此感人和温柔的一瞥,我也为之感动.她什么也没有说;什么话能抵得上这一瞥?我们的眼光也相遇了.我感到从她丈夫握住我手的样子看出,我们三人都受了同样的激动,而这个能膨胀的灵魂的温暖的影响在它周围扩展,连冷漠的人也会被征服.
我给您讲过的静寂就在这种情况下开始的:您可以断定它既不是冷漠,也不是气闷.只有孩子们的叽叽喳喳声才打破沉寂;而且我们一停止讲话,他们的小声说话就受到限制,仿佛怕干扰了普遍的静寂.那位小女总管她第一个先降低了声音,向别的孩子打招呼,叫他们用脚尖走路;这轻微的约束增加了新的兴趣,于是他们的游戏变得更好玩了.这场面在我们看来好象为了延长我们的同情,产生了它的自然的效果.
Ammusticon le lingue,e parlan l,alme.(“后头不说话,但心在说.”(玛利尼②)(意大利语)……卢梭原注
②这句诗卢梭说是玛利尼的,但玛利尼的诗集中没有这诗…….俄译注)   有多少事情不曾张嘴就说了出来!有多少热烈的感情没有舌头的寒冷的干预就彼此传递了!于丽不知不觉地让控制所有其他人的感情吸收了.她的眼睛完全注视着她的三个孩子;她陶醉在如此甜美的狂喜里,使她可爱的脸上燃烧着最动人的母爱.
我们正耽于这双重的冥想,伏尔玛尔和我两人一任梦幻摆布,这时引起梦幻的孩子们却把它结束了.在看着图画的大孩子看到那些珠子妨碍弟弟用功,趁他正在集扰珠子的时候碰了一下他的手,使珠子散落在地板上.玛尔式兰开始哭起来,德.伏尔玛尔夫人并不急于叫孩子停止哭泣,而是叫方勋把珠子拿走.孩子立刻不哭了,但珠子还是都被拿走,孩子却没有象我预料那样重新哭泣.这个本来算不了什么的情况,使我回想起许多其他的情况,我当时对它们丝毫没有留意;这样想时,我记不起看到过别的孩子,人家那么少地说他们而他们也更少叫人惹厌.他们几乎从来不曾离开过母亲,但人们难得注意到他们是在那里.他们都符合于他们年龄那样活泼.冒失.快乐,从来不惹厌,也不吵闹;人们可以看到他们在懂得什么叫谨慎以前就很谨慎.在我对这问题引起的反思里,最使我惊奇的是,他们这一切仿佛都是自然而然的,于丽对自己的孩子们有如此深切的爱,在他们周围她很少感到烦恼.实际上人们从来不曾看到过她急着要他们说话或闭嘴,也不吩咐或禁止他们做这样或那样.她绝不跟他们争论,在他们的游戏里她不加阻挠;人们会说,她满足于看见他们和爱他们,他们能同她一块儿过这一天,她做母亲的全部责任就完成了.
我虽然觉得这种和平的安静比一般母亲的焦虑的关怀更为愉快,但总认为这种无忧无虑的状态跟我的思想合不拢来.我以为不管一切都安安稳稳,她毕竟不应该因此安心:一种多余的活动是符合于母爱的!孩子身上的一切优点我认为应当归之于她的关心;我总希望这些优点应当多归功于他们的母亲而少归功于自然;我几乎希望他们犯些错误,好看见她赶紧改正他们.
我在沉默地进行了这样思索很久之后,终于开口对她说了出来.我对她说:”我知道老天爷由于孩子们的善良本性而奖励母亲们的德行;可是这种善良本性需要培养.从他们生下来起就应当开始对他们的教育.除了他们还没有任何可以破坏的形式那时之外,还有更适宜进行的时间吗?如果从童年开始您就放任他们不管,您要到什么年龄才等待他们的服从呢?当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他们时,应该教育他们服从您.”她回答说:”您发现他们不服从我吗?”我说道:”当您没有什么命令他们时,那将是困难的.”她望着她的丈夫微笑着,握住了我的一只手,把我引到书房里,在那里我们三个可以交谈而不被孩子们听见.
她在空闲时对我说明她的信念,她使我看出在这貌似疏忽的样子下,有着母亲的温馨难得给予的最关切的注意.她对我说道:”我长期以来像您那样想过关于过早教育的问题;在我第一次怀孕时,为我就要担负的一切义务和照料而担心,我常常忧心忡忡地对德.伏尔玛尔先生谈起.在这方面,我能从结合着一个父亲的关心和一个哲学家的冷静在一起的明智的观察者那里得到什么最好的指导呢?他履行并超过了我的期待;他消除了我的偏见,他教导我肯定用较少的努力来达到大得多的结果.他使我感到,最初的和最重要的教育,即正是大家所忘记的(洛克,那个聪明的洛克②自己忘记了这个原则;他对于向儿童应该要求的谈得多,而如何获得这些要求的方法则谈得很少…….卢梭原注
②约翰.洛克(Jean Locke,1632—1704)……英国著名哲学家和教育家.洛克认为教育儿童应该抱着能够诉诸儿童的理性这样的信念.卢梭完全符合于自己的”感情哲学”,在这个最重要的问题上不仅跟洛克,也跟法国一切先前的教育思想权威们不同.蒙田.拉勃留耶尔.菲纳隆.圣.比埃尔神甫都要求诉诸受教育者的理性,因为儿童在”哺乳年龄以后”(蒙田语),已经懂得信仰了…….俄译注),是使儿童适合于接受应受的教育.一切自以为知识广博的家长的一个共同错误是认为他们的孩子生下来就懂道理,即使在他们能说话以前,对他们说话也象对大人一样.人们想应用理性来作为教育他们的工具;其实还应当使用别的工具来培养理性,而从人所具有的一切发展方面,最晚和最困难达到的正是理性本身的发展.假如对他们从幼年开始就讲他们完全听不懂的话,那便是让他们习惯于说空话,也让人们说空话,批评人们对他们说的一切,认为同他们的先生一样聪明,成为好争论的和任性的人;想靠合理的动机从他们那儿获得的一切,人们实际上只能获得恐惧和促成他们浮夸.
“没有什么耐心不最终使这样培养的儿童不感到厌烦的;因此家长们感到了厌倦.懊恼,对自己教育出来的儿童的始终粗鲁的态度生气,觉得再没有力量忍受这种麻烦,便不得不远远地离开自己的孩子,把他们交给教师去教育,仿佛可以希望第三者的教师能比父亲更多的耐性和更为亲切似的!”
于丽继续说道:”大自然愿意孩子们在成为大人以前先是孩子.如果我们想败坏这个程序,我们便会产生过早的果子,它们既不会成熟,也不会有滋味,而且很快就会腐败;我们将会有青年的博士和年老的孩子.童年时代有符合于它的观看.思想和感觉的方法.再没有比用我们的方法来作替代更不明智;我宁可要求一个儿童有五尺高的身材而有十岁的判断力.
“理性只有在生下来后若干年和身体有了一定的坚实性之后才开始形成.因此,大自然的意愿是身体要在思想起作用之前强固起来.儿童始终是在活动中的;静止和沉思是他们年龄所反感的;用心的和静坐的生活会阻止他们生长和获益;他们的思想和身体不能忍受束缚.如果不断地被关闭在房间里跟书本在一起,他们会丧失全部活力;他们会变得娇嫩.脆弱.多病,与其说是明理,不如说是迟钝;心灵将终身感到身体的衰弱.
“当所有这些过早的教育,按这些人看来有害的同时也有利的话,还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即不考虑这些方法对这个或那个儿童的本性是否更适合,就无区别地一律给予他们.每个人生下来时,除了共同的人的结构之外,各有特殊的气质,它决定着他的体质和性格;问题不在改变或抑制它们而在于培养和完善它们.按德.伏尔玛尔先生的意见,一切的性格本身都是好的和健全的.他说:”在大自然里没有什么错误的东西(这个意见非常正确,我奇怪它是德.伏尔玛尔的;大家很快可以看到是什么道理…….卢梭原注);人们把一切毛病归之于大自然,其实都是坏的教育的结果.任何一个坏蛋,只要他的习性能得到很好的引导,都能产生很大的德行.任何难看的人物,只要对他采取正确的态度,都可以变为有用的人材,正象一些变形和古怪的形体,只要放在正确的位置上,都会变得好看和合乎比例一样.在宇宙的体系里,一切都趋向于共同的福祉.所有的人都在为事物安排的最好次序中有自己的位置;问题在找到这个位置和不要搞坏这共同的次序.为什么要实行一种从摇篮时候起始终按同一个公式而不考虑性格完全不相同的教育呢?人们对他们的大多数给以有害的或不合适的教导,剥夺对他们合适的教育,从一切方面妨碍大自然,抹杀灵魂的重大品德而代之以没有任何现实意义的渺小的和表面的品德;而对于如此不同的人才毫无区别地实行同样的方法时,以此来抹掉别的,把一切都混淆在一起;经过许许多多徒劳的关心之后,搞坏了孩子们由大自然赋予的真正的才能,人们很快地看到自己对他们喜欢的短暂的和轻浮的光芒失去了光泽,而被窒息的本性却永远不能返回;人们同时既丧失了自己所破坏的,又丧失了自己所造就的;最后,作为花了那么多徒劳的心力的代价,所有这些小奇才变成了一些毫无能力的庸才和没有优点的人,唯一可称道的是他们的羸弱和无用.”
我对于丽说道:”我明白这些意见,但它跟您自己的意见很难符合;您不是说,发展每个人的才能和自然能力,或者为了他自己的幸福,或者为了社会真正的幸福都很少有好处.那么先造成一个有理性的人和有道德的人的完满的模型,然后凭教育的力量使每个孩子接近这个模型,刺激这一个,阻止那一个,抑制激情,完善理性,改变本性,这样不是更优越千万倍吗?……”伏尔玛尔打断了我的话,说道:”改变本性!这个词很漂亮,但在应用它以前,得先回答于丽刚刚对我们说的话.”
我觉得,我否定了于丽提出的原则,作了断然的回答.”您总是认为,区分人们思想和才能的不相同是大自然的工作,这并不显然如此.因为说到底,如果思想不同,那么它们便不相等;而如果大自然使它们不相等,那便是赋予一些人的感觉.记忆的范围或注意的能力比另一些人更多一点精巧;然而关于感觉和记忆,经验证明,它们的范围和完美完全不是人们的思想所能衡量的;关于注意的能力,它唯一依赖于鼓舞我们激情的力量;而且还证明,所有的人按他们的本性是能够经受足够强大的.能鼓舞他们的注意力以达到思想的优越性相联系的那种程度的激情.
“如果思想的多样性不来自大自然而是教育的结果,即来自从童年起事物对我们引起的各式各样的思想.各种感觉和我们所处的环境接触而生的以及我们感受的印象产生的结果,那么为了教育孩子们,就用不着等待到我们知道他们是怎样的精神性质,而要反过来,应当赶快发展我们所希望的.通过适合于他们教育的精神性质.”
对这一点,他回答我说,否认他所看到而他不能解释的,那不是他的方法.他对我说道:”请您看看院子里的那两条狗:它们是同一胎生的,它们的喂养和对待都一样,它们从来不曾分离过;然而其中之一是活泼.快活.温柔,充满了机警;另一只粗笨.迟钝.脾气坏,从来什么都教不会.只有体质的不同产生了它们性格上的不同,正象内部结构的不同使我们产生思想的不同;其他的一切都是相似的……”……我打断他说:”相似?什么样的不同哩!有多少小的原因作用于这一个,却不作用于另一个!有多少的小的情况不同地打击着它们,而您都没有觉察到!”……他答复说:”好!您这里象占星家一样进行争辩.当有人反对他们说,有两个人在同样的情况下诞生而有如此不同的命运时,他们把这个同一性抛得非常远.他们坚持说,由于宇宙的速度,由于这种人中之一的问题同另一个的有无限的距离,以及如果人们能够注意到他们诞生的两个确切的瞬间,那么反对便会转变为证明了.
“我请您,让我们放下所有这些精妙的议论,转到观察上去.它告诉我们,有的性格几乎在诞生时就表现出来了,有的孩子人们在吃奶时期就可以研究.这类孩子成为单独的一类,在他们生命一开始便可以培养;但其他的孩子,他们发展的比较慢,人们想在认识他们的思想之前来教育,那就要使大自然已造成的一切受到破坏,并用坏的东西来代替本来的东西.难道您的老师柏拉图不认为一切人类知识.一切哲学只能从大自然已经放进一个人的心灵中取得,就象一切化学操作只能从它已经含有的金子里取得同样多的金的混合物吗?这对于我们的感情和对于我们的思想都是不正确的;但这对于我们为获得它们而作的安排是正确的.为了改变一种思想,就应当改变内部的组织;为了改变一种性格,就应当改变它所依赖的气质.您可曾听到过一个暴躁的人会变成冷静的人,一个有条理和冷淡的人会获得想象力吗?在我看来,我认为使一个金色头发的人变为棕色头发的人,如同使一个傻子变为有思想的人一样不容易.因此人们徒然认为不同的思想在一个共同的模型里可以重新熔铸.人们可以强制它们,而不能把它们改变;可以阻止人表现为他们本来的样子,但不能使他们变为另一种人;如果在日常生活里他们伪装着,但是在一切重要的情况下您会看到他们原来的性格,那时他们会抛弃任何顾忌,丢掉任何假面具.我再重复一遍,问题不是改变性格和扭曲大自然,而是相反地促使它尽可能地发展,培养它并阻止它退化;因为这样一个人才能够成为他所能够成为的人,而自然的工作由教育来完成.可是在培养性格之前先要研究它,静静地等待它的显现,提供它显现的机会,而且始终应该与其不合事宜地行动,还不如忍耐着什么都不做.对于某一种才能应当给它以翅膀,对于另一些则应当予以阻挡;一种希望加以督促,另一种则加以节制;一种要求人家鼓励它,另一种则要人家使它恐惧;一会儿要照耀,一会儿要昏暗.一种人生来为了承担人类知识直到最后阶段;对于另一种人则懂得阅读也将是有害的.我们要等待,等到小孩子闪耀出理性的最初的光芒,……是它提供性格的判定,真正的表现出它来,靠它的帮助我们来培养性格,而当理性没有发展的时候,真正的教育是不可能有的.
“至于说到您所反对的于丽的意见,我不知道您看到其中的矛盾在什么地方:对于我,我认为它们是完全一致的;每个人在出生时带着一种性格.一种才能和一些他所特有的本领.那些命定生活在简朴的乡村的,不需要为了幸福而发展他们的能力,他们埋藏着的才能象瓦莱的金矿,公共的福利不允许人家去开采.但在城市里,在需要头脑比需要体力更多的地方,在每个人应当计算自己和其他人们全部价值的地方,就需要学会从人们中取得大自然给予他们的一切,学会指导他们到他们最能发挥作用的场所,尤其会培养他们能成为有用的一切的倾向.在第一种情况下,人们只须注意于一般,每个人做所有其他人一样的事;榜样是唯一的规则,习惯是唯一的技能;任何人对自己的心灵起作用的只有全体人的共同的部分.在第二种情况下,人们着重的是个别的人,是概括的人;再加上这个人有超过别一个人的东西;人们追随他到自然引导的同样远的地方,如果他果然能够做到的话,就让他成为最伟大的人物.这些意见彼此极少矛盾,在幼年时实践上是一样的.不要教育乡村的儿童,因为他们不适宜于教育.不要教育城市的儿童,因为您还不知道他们适合于什么教育.无论如何,让身体发展到理性开始显露时;那时教育的时候便来到了.”
“这一切我觉得都很好,”我说,”假如我不曾看到一个非常有害于您从这个方法中获得期待的利益的坏处的话:那就是让儿童们受千百种被认为是好的而实际是坏的习惯所控制.您要看到,那些为人们放任的儿童:他们很快就被他们目击的坏的例子所感染,因为那些例子是易于学习的,但从不模仿好的榜样,因为实践起来很费力.他们习惯于有求必应,对一切都要实现荒唐的愿望,便变得任性.固执.桀傲不驯……”
“等一等,”德.伏尔玛尔先生反驳道:”我认为您已经注意到我的孩子的情况正好相反,这也正是我们谈话的理由.”
“我承认这一点”,我说,”而这正是使我吃惊的.为了使他们顺从,她做了什么?对此她采取了什么?对于纪律的枷锁她用什么代替?”
“一种更坚强的枷锁,必要的枷锁,”他立刻回答说.”不过为了向您详细说明她的想法,不如让她解释她的观点.”于是他要求她向我说明她的方法;在经过短促的停顿后,这是她对我说的大概的情况:
“出身好的孩子真幸福,我亲爱的朋友!我不象德.伏尔玛尔先生那样过高估计我们的操心.不管他的意见,我怀疑从坏的性格能引出好的东西和一切天性都能转变为好的;然而我不仅确信他的方法是良好的,我还努力把我管理家庭的一切行为都跟它符合.我第一个希望是坏孩子不会从我怀中生出来;第二个希望是很好地教养上帝给我的孩子,使他们在他们父亲的教导下将来有同他相象的那样幸福.为此,我竭力适应他为我规定的规则,给他们以一个较少哲学性和更同母爱符合的原则:那就是看见我的孩子们幸福.这是我心中抱着母亲这个甜蜜的名字的第一个愿望,而我一生的一切关心都注定要完成它.我第一次抱我的大儿子在怀里时,我想到童年时代几乎是最长生命的四分之一,其他的三个四分之一是难得达到的,为了保证其他三个四分之一的幸福(它也许永远不会达到)而使这第一个四分之一不幸,那是十分残酷的审慎行为.我认为在最初的年龄时身体羸弱,大自然对孩子们有如此多的奴役方法,如果在这奴役之外,再加上我们任性的支配权,剥夺他们如此有限的和他们很少滥用的自由,那是很野蛮的事.我决定尽可能免除我的孩子一切恐惧,把他微小力量的一切使用权都交给他,并且不妨碍他任何自然的活动.这方面我已经得到两种好处:其一是避免了他正在生长的心灵说谎话.虚荣.恼怒.嫉妒,总之从奴役状态产生的一切罪恶,而这是人们在儿童中被迫教唆而起,以便从他们那里获得人们所需要的东西;其二是让他用本能所要求的连续的锻炼来自由地增强他的身体.他完全象农民一样习惯于光着脑袋在太阳下,在寒冷中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是汗,象他们一样忍受住气候的侵袭,并使身体变得更加强壮,同时生活过得更快乐.这是想到了成人的年龄和人的意外事故的情形.我已对您谈起过,我害怕那种致命的谨小慎微,它由于脆弱和关心,使孩子变得娇嫩和羸弱,被一种永久的束缚所苦恼,被千百种徒劳的操心所奴役,到后来使他整个一生遭受到她本来想使他有一刻能保全的那些不可避免的危险;为了在童年时要治疗感冒,却为他远远地准备下了胸部炎症.胸膜炎.日射病,到长大时为他准备了死亡.
“至于那些放任自流的孩子,您所说的他们的大部分错误,那是当他们不但自己愿意犯,而且也唆使别的孩子完成他们希望的情况下发展起来的,他们利用母亲们愚蠢的放纵,只求迎合她们小孩的一切任性的要求.我的朋友,您并没有看到在我的孩子里有专横霸道和权威的作风,即使对于最低的仆役也是如此;您也没有看到人们对他们表示虚假的奉承而偷偷地喝采的情况.这儿,我相信追随了一条新的和可靠的道路,可以同时使一个孩子自由.和平.亲切.听话,而这是由一个非常简单的方法达到:那便是使他相信,他只不过是个孩子.
“如果从儿童时代本身来看,那么世界上还有什么一种生物能比一个孩子更脆弱.更可怜.更要受他周围的一切摆布.更需要巨大的怜悯.慈爱.保护的吗?难道我们不曾感觉到,正是因此大自然才暗示他的最初的声音是一些叫喊和呻吟;才给予他一个如此甜蜜的面孔和如此动人的神色,以致所有走近他的人都对他的脆弱感到关心并赶快去救助他吗?因此看到一个孩子蛮横和倔强,对所有周围的人发号施令,厚颜无耻地对那些只是要抛弃他并想使他垮掉的人采取主人的声调,而一些盲目的双亲竟同意这种大胆行为,促使他变为他的乳母的暴君,但要不了多久他也会变成他们的暴君,难道还有比这种事更使人反感和更违反事情的常理吗?”我们家里没有这种事,我竭力使我的儿子眼前远离专横和奴役的危险的形象,也使他脑子里永远不会有认为给他服务不是由于怜悯而是由于义务那样的想法.这一点也许是一切教育的最困难和最重要的;而仆役的雇佣的服务和母亲的温馨的关心二者间的区别,我需要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来防止孩子这迅速的本能,这是讲不完的细节.
“我采取的主要方法之一,象我已对您讲过的是,好好地说服孩子,象他那样的年龄,没有我们的帮助,生活是不可能的.这样之后,我便没有困难向他指出:人们被迫接受别人的一切援助都是依赖的行为;仆役对他有着真正的优越性,所以他不能没有他们,而他对于他们却毫无用处;因此他对他们的服务远不能因而自夸,他应以谦恭的态度接受这些援助,作为他的软弱的证明,他应该热烈地期望他将足够长大和有力量能为自己服务的时候的到来.”
“这些思想,”我说,”在父母都象小孩似的让人侍候的家庭是难于建立的;但是在那些家庭,那里从您开始的每个人都有他的职务要完成,那里仆役对主人们的关系只是服务和关心的永久的交换的地方,我不认为这种创立是不可能的.然而我剩下要知道的是,孩子们习惯于看到迎合他们的需要不会把这个权利扩大到他们的奇谈怪想,或者他们怎么能受得了有时有的坏仆役把真正的需要作为奇谈怪想来对待.”
“我的朋友,”德.伏尔玛尔夫人说道:”一个没有教育的母亲往往把一切看做怪物.孩子的真正的需要,也象大人的一样是很有限的,人们应该多看福利的长期性而少看它的一时一刻性.您是否认为一个不受拘束的孩子能在他母亲眼皮底下相当地忍受一个家庭教师的脾气使自己不舒服吗?您设想一些缺点,它们从罪恶中产生而为孩子们所沾染,却不想我的一切关心已经阻止这些罪恶的产生.女人自然都爱孩子.他们之间的误会只有当一个想使另一个服从于自己的任性时才产生.但这种误会不会在这里发生,既不会在人们对之没有什么要求的孩子身上发生,也不会在孩子对之没有什么可下命令的家庭教师身上发生.在这方面我朝着与其他的母亲相反的方向去做,她们装模作样好象要孩子服从仆役,而实际却要仆役服从孩子.这里没有人这样,他们既不下命令,也没有人要求服从自己.但孩子知道,他对周围有多少好意,他们就有相同多的好意对待他.由于这个道理,孩子感到他对于周围的一切除了好心的权威之外没有别的权威,他便变得亲切和听话;在寻求其他人的心依附于你时,你自己的心也依附于他们了,因为人在启发别人爱他时,他才开始爱人家:这是自尊心的必然的结果;于是从平等的基础上产生的这种相互的爱心便不用费力地生长出许多优良的品质;虽然人们不断地拿这种品质来向儿童劝说,却没有一个能获得效果.
“我认为教育儿童最重要的部分,连最仔细的教育都从来不曾涉及过的,这是要让他很好地知道他的可怜.他的弱点.他的从属关系,以及象我丈夫对您说过的大自然加于人的必要的沉重的枷锁,而这不仅为了使他容易感到人们这样做是为了减轻那种枷锁,而且尤其为了使他及早明白上帝把他安放在什么地位,叫他不要把自己提高到他能力范围以上,以及认识到没有什么人类的东西对于他是毫不相干的.
“生下来就习惯于他们受到的纵容,大家对他们的宠爱,他们所希望的东西都很容易获得,便认为一切权力都对他们的狂妄想象让步,所以那些年轻人都带着这种放肆的偏见进入世界,他们常常只能由于丢脸.受羞辱和痛苦才会改正.然而我却愿意好好拯救我的儿子免于这第二次的和凌辱的教育,给予他以对事物更正确意见的第一次教育.我起初曾决定给予他所要求的一切,相信自然的初期的运动都是良好和健康的;可是我很快明白,孩子们在得到服从自己的权利时,几乎生下来就离开了自然状态并以我们为榜样感染了我们的罪恶,还由于我们的轻率而感染了他们的罪恶.我看到如果我想满足他的一切狂妄想法,那么它们会因我的好意而增长;但总应当有一点要停下来,而他对于拒绝越缺乏习惯,拒绝对于他就越显得敏感.因此,既不能等待理性来拯救一切忧愁,我宁愿选择最小的和最快过去的拒绝.为了使一个拒绝对他较不残酷,我就使他屈从于拒绝;而且为了使他避免长久的不愉快.哀叹.反抗,我使一切拒绝都是不可改变的.我的确尽我可能使拒绝减到最少,并在实行拒绝前反复思考过.一切可以答应他的都在第一次要求时不附带条件地答应他,而且在这方面十分宽容;但他从来不能用胡搅蛮缠来达到目的;哭泣和奉承也都同样没有用.他对此非常确信,所以停止使用这种办法:只要说一句话他就会作出决定,所以看到他想吃的糖果盒子被关好和一只他想捉到小鸟飞走一样不会感到苦恼,因为他知道要有这个和那个,同样是不可能的.人家把东西从他那儿拿走,他知道那东西他不该有;人家拒绝他一样东西,他知道那东西他不能有;他不会去拍打会伤自己手的桌子,他也不会去殴打抵抗他的愿望的人.一切使他忧愁的东西,他感到必然的权力和自己软弱的结果而决不是别人恶意希望的产物……等一会儿!”她看到我要回答时,有点儿着急地说:”我预感到您要反对,现在我马上谈到它.”
“助长儿童乱叫乱嚷的原因,那是人家对他们的要求不是表示让步便是表示不同意造成的.孩子们看到大人不愿意他们哭泣时,他们有时会接连哭上一整天.大人不论对他们抚爱或是威胁,使他们停止哭的方法都是有害的或几乎总是无效的.只要人们关心他们的哭泣,对于他们便是继续这样的理由:可是当他们看到人们对此不再注意时,他们便立刻停了.因为大人和小孩,没有人喜欢做没有结果的苦事的.这正是我的大儿子身上发生的.他起初是个爱叫嚷的小孩,他使大家都厌烦;您可以证明,现在在家里已经听不到他的叫喊,仿佛没有孩子似的.他疼痛时哭泣,这是自然的声音,决不应当抑止;可是他一不疼痛便马上不作声.因此我非常注意他的哭泣,他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掉泪的.从这儿我能及时知道什么时候他感到疼痛,什么时候没有疼痛,什么时候他身体好,什么时候他生病;但人们从那些因奇思异想和只是为了要人安慰而哭泣的孩子身上却得不到这种好处.不过我承认,这一点对保姆和家庭女教师是不容易获得的,因为没有比老是听到孩子号叫更恼人,也因为这些好心的女人始终只着眼于现在,她们想不到今天让孩子停止啼哭,明天他会哭得更厉害.更糟糕的是他沾染的执拗态度到年龄大起来后会有坏的后果.使孩子三岁时爱吵闹的同样的原因,到十二岁时变为固执,到二十岁时变为喜欢吵架,三十岁时成为专横,而一辈子成为惹人厌的人.”
她又笑着说道:”现在我来谈您的问题.对孩子们答应的一切,他们很容易看出是为了讨好他们的愿望;人们要求或拒绝他们的一切,他们大概会假定一些用不着问他们的理由.这是第二个好处,人们主要靠威信而不是靠说服在必需的情况下对他们运用的:因为他们有时会看到人们的拒绝是有理由的,就自然会假定他们自己不了解.反之,人们如果把有的事情交他们来判断,他们就想判断一切,变得诡辩.钻牛角尖.不真诚.爱争吵,总想使那些要把问题向他们的小聪明请教的笨蛋张口结舌,无法回答.当人们不得不向他们讲一些他们无法听的事情时,他们把只要超过他们能力的最谨慎的行为都一律归之于任性.
“总之,使孩子听从理性的唯一办法不是跟他们进行说理,而是使他们确信理性是超出他们年龄以上的事:于是他们就象所应该的那样,只要大人不给孩子以不同的想法,他们总认为理性是大人掌握的.他们清楚地知道人们不愿意苦恼他们,他们确切知道人们爱护他们;在这一点上他们难得搞错.因此,当我拒绝给我的孩子什么东西时,我不对他们讲道理,我完全不对他们讲我为什么不愿意;而是我做得使他们尽可能看得出,而且有时是事后这样做.用这种方法,他们便习惯于懂得,我没有充分的理由是从来不会拒绝他们的,虽然他们不是常常看清楚这一点.
“基于同样的原则,我也不允许我的孩子们参与有理性的大人们的谈话,因为如果大人忍受他们惹人厌的胡言乱语,他们就会自认为跟人家平起平坐了.我希望我的孩子,当有人问他们什么事情时,他们能有礼貌地和简单地回答,且不要主动地讲,尤其不要不适当地去问比他们年纪大的人,那是他们应该对之表示尊敬的.”
我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于丽,实在说来,这对于象您这样温柔的母亲真是够严厉的!比塔高尔(比塔高尔(Pythagore):公元前六世纪希腊哲学家和数学家…….译注)对他的弟子并不比您对您的孩子更严厉(按普鲁塔克的《论好奇心》第十四章,比塔高尔的弟子们必须有五年要遵守沉默的规定…….俄译注).您对待他们不但不把他们当成人,而且人们还会说您怕他们过早地停止作为孩子.他们除了向比他们更明理的人请问他们不懂的事情以提高自己而外,还能有什么更愉快和更可靠的方法来提高自己?巴黎的夫人们对于您的准则会怎样想,她们看到她们的孩子在大人一起时从来不会那么过早地和那么长时间地喋喋不休,而谈论他们的将来时会象他们幼年时一样愚蠢?伏尔玛尔会对我说,以善于空谈为人的主要优点和好说话的人想摆脱必须思想时,在靠高谈阔论的国家里,这是件好事.然而您,您是想使您的孩子有一个如此甜蜜的幸运的,怎么能给予他如此多的幸福的同时又给予他如此多的强制呢?在全部这些拘束里,您想留给他们的自由将会成为什么呢?”
“怎么啦!”她立即答道,”阻止侵犯我们的自由,难道就是妨碍他们的自由吗?要他们幸福,难道就要让整个我们的人都静静地欣赏他们幼稚的谈论吗?我们阻止他们的虚荣心的产生,或者至少停止他们虚荣心的增加,这才是真正为他们的幸福而工作.因为人的虚荣心是他们最大苦难的源泉,任何完善和幸运的人,虚荣心带给他的忧愁都要比快乐多(假如虚荣心能给世上的人以什么幸福的话,这种幸福的人肯定只不过是傻瓜…….卢梭原注).
“一个孩子看到在他周围有大群明智的人,他们在听他的话,刺激他,赞扬他,以卑鄙的焦急心情等待着从他嘴里吐出来的箴言,并且以欢乐的回响惊呼他说的每一句失礼的话时,他自己的心里会怎么想?一个人的脑袋对于所有这些虚伪的喝采将难于承受:请您判断一下,他的脑袋将变得怎样!有这样的孩子们的胡言乱语象天文年历的预言一样;如果在如此多的空话里偶然碰到一句话和事实相符,那将是一个奇迹.听众阿谀奉承对于本来为自己盲目的溺爱搞胡涂的可怜的母亲,以及自己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而看到大家在为此而赞扬他的孩子,请您想象那会是怎样的情况!您不要以为我为了分辨错误时我自己能保证不上当.不,我看到错误,我也会陷进去;可是如果我赞扬我孩子的正确意见时,我至少是偷偷地赞扬的;在看到我赞扬时,他不会学了后变为喋喋不休和夸夸其谈的人;而那些吹捧的人使我重复这些话时,并没有嘲笑我的弱点的兴趣.
“有一天我们来了客人,我去吩咐了几件事后回来时,看到四五个大傻瓜正在跟他玩耍,他们准备夸张地对我讲起刚才听到的一些我听了会感到非常有趣的话,而他们听了也都很赞赏.我相当冷淡地对他们说:’先生们,我不怀疑你们能叫木偶讲很有趣的事;但我希望有一天我的孩子们会成为大人,于是他们便会凭自己来行动和说话,那时我将满心高兴地听到他们说出和做出一切好事,.人们自从看到这种讨好的方法没有用时,他们便把我们孩子真正当做孩子而不当做小丑一般玩耍,他们之间不再耍把戏,人们不再吹捧他们时,孩子们显然变得更好了.
“关于提问题,我并非不加区别地一律不准他们提.我是第一个对他们讲到要特别温和地对他们父亲或者我提出他们需要知道的一切问题;但我不能容忍他们打断严肃的谈话来使大家都从事于他们头脑中临时发生的古怪念头.提问的艺术并不象人们想象的那样容易:须知这与其说是弟子的艺术,还不如说是老师的艺术.应当已经学会了很多东西,才知道询问所不曾懂得的东西.印度人有句谚语:’智者知道并且询问,但愚者甚至不知道询问什么,.(没有这种科学的初步知识,自由的孩子们几乎都只提出些这谚语引自夏尔丹②第V卷,第170页…….卢梭原注
②夏尔丹(Jean Chardin,1643—1713):法国旅行家.他在印度和波斯漫游,常年居住在伊斯巴汉,回欧洲后出版了《波斯国王苏里曼三世的故事》(1670年).第二次旅行后出版了《波斯和东印度游记》(1686年).其后在英国定居,任英国东印度公司在荷兰的代理人…….译注)毫无意义的愚蠢的问题,或者深奥和麻烦的问题,它们的解答超过他们的能力,而且因为他们不应当什么都知道,因此他们没有什么都问的权利.所以一般地说,他们不如由人家向他们提问而不要由他们自己提问题进行学习,道理就在于此.
“即使这种方法可以达到一般所设想的用处,但对于他们首先和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谨慎和谦虚吗?难道他们还要学会什么其他东西来掩盖这点吗?那么在孩子们心目中,在未到说话年龄时就开口说话并放肆地盘问大人们来屈服他们的那种权利时会产生什么影响呢?这种喋喋不休的小小提问者,他们问问题不是为了学习,而是为了惹人讨厌,使所有的人都注意他们,而且他们唠叨的兴趣与其说是为了自我教育,还不如说是为了看到有时他们不审慎的提问会使大人们陷于困境而感到高兴,以致每个人看到他们张嘴时就立刻感到忧愁.总而言之,这并不是教育他们的方法,而是使他们鲁莽和浮夸;我认为这些缺点超过了这种方法的好处,因为随着愚蠢的逐步减少,但是浮夸却在逐步增加.
“可是这种长时间的限制可能的害处是我的儿子到了理性的年龄时会在交谈方面较不轻快,说话时较不活泼和较不丰富;但在考虑到说无聊话过生活的习惯会使他的智慧狭窄,我把这种幸运的贫乏看做是优点而不是缺点.游手好闲的人对自己始终感到无聊,竭力对娱乐的艺术表示非常重视;人们便说处世之道在于只要说些无聊的话,就像仅仅送些无用的礼物一样;可是人类社会有着更高贵的目的,它的真正的快乐有着更坚实的目标.真理的器官,人的最值得的器官,它的使用是人与禽兽的唯一的区别,人被赋有它是为了大大地优于禽兽的叫声.当他说起话来等于什么也没有说时,他便退化到禽兽之下,而人即便在消遣中也应当是人.如果人家认为无聊的唠叨使大家震惊是合乎礼仪的话,我却认为重视其他人优先说话比自己大放厥辞,同时表示自己由于太尊敬他们所以不能用些傻话来取悦他们,这更是真正的礼仪.我们最追求和最感到亲切的上流社会的良好习俗不是叫人在那里炫耀自己而是炫耀人家,并出于谦逊而不要触犯他们的自尊心.一个人只因克制和审慎而不说话的有才智的人会被人看做傻瓜,这点我们并不怕.在随便哪个国家,人们不可能因为一个人没有说话而审判他,也不会因他沉默而鄙视他.相反地,人们一般敬重沉静的人,倾听他们所说的话,当他们说话时大家都很注意;让他们选择说话的机会,而且他们所说的,什么都不会被忽视,他们对一切都占有优势.即使是最聪明的人在长篇大论中,头脑也很难始终保持清醒,很难不在嘴里漏出几句空暇时觉得后悔的话来,因此他宁可不说些好话而不愿冒说坏话的危险.最后,他的沉默不是智慧上的缺点,如果他不说话,不管他是怎样谨慎,问题是在跟他在一起的那些人身上.
“然而从六岁到二十岁有很长的一段路;我的儿子不会总是个孩子;当他的理智开始觉醒时,他父亲的意图是尽量让它发展.至于我,我的使命到那时就将完成.我养育孩子,并不抱培养他成人的大志.”她望着她的丈夫说,”我希望更有资格的人来负担这崇高的任务.我是妇女和母亲,我知道我所处的地位.我再说一次,我负担的任务不是教育我的孩子,而是准备让他们受教育.
“就是在这个问题上我也是按照德.伏尔玛尔先生的方法逐项去做的,而且越深入,我就越感到它的优点和正确,也符合于我的方法.您可以想象我的孩子,尤其是那个大的:您不是知道他是地上最幸福.最快乐.最不惹人讨厌的孩子吗?您看到他们整天跳跃.欢笑.奔跑,从来不妨碍别人.适合于他们年龄的那些娱乐或独立性,他们有哪样没有享受到或被滥用呢?他们当着我的面,或者在我不在时同样没有什么拘束.恰好相反,有他们的母亲在身旁,他们会感到更有信心,我虽然是他们受到的一切严厉的制造者,他们却总认为我是最不严厉的,因为我不能忍受他们不认为我是他们在世上所最钟爱的.
“要求他们对待我们的唯一规则是自由本身的规则,即:大人既不妨碍他们,他们也不要妨碍大人,大人说话时他们不要叫嚷,因为人们并不要他们关心我们,所以我也不愿意他们认为我们要关心他们.当他们不遵守如此公正的规则,他们全部的惩罚便是立即离开,而我的整个技巧,……如果可以算做技巧的话,……是让他们觉得这里比哪里都好.除此之外,不约束他们做任何事;从不强迫他们学习什么东西;不用徒然的申斥去困扰他们;也从来不责备他们;他们接受的唯一功课是从自然的单纯中取得的实际的功课.我的希望只要每个人都学习好,都以很好的智慧和关心来符合我的意图,如果害怕出什么错误,我经常在旁边防范,出了错误也很容易补救.
“比如说,昨天我的大儿子拿走了他弟弟的一只鼓,使弟弟哭了,方勋没有说话;但一小时以后,正当那鼓的抢夺者玩得起劲时,她把它从他那里拿走了.他跟着她讨还鼓而且也哭了.她对他说:’您用强力从您弟弟那里拿了它,我同样从您那里拿回了它:您会怎么说?我不是更强吗?,然后她开始学他那样打鼓,仿佛她对此很有兴趣似的.到此为止,一切都很不错;可是过了一会儿,她想把鼓还给弟弟:于是我阻止她,因为这不再是从自然得来的功课,从这里可以产生两弟兄之间嫉妒的最初的萌芽.在失掉鼓的时候,弟弟忍受了必要性的严峻的规律;哥哥感到了他的不公平行为;这两人知道了他们的弱点,一会儿以后都感到了心安理得.”
一个如此新颖的和同一般接受的思想如此相反的计划,起初使我感到吃惊.他们努力向我解释,最后我成了他们计划的赞赏者,于是我感到,为了引导人,自然的道路始终是最好的道路.我对这个方法感到唯一不便之处,而且这个不便还是很大的,那便是忽视了儿童身上有充分力量而在年龄增长时逐渐减弱的唯一的能力.我觉得按照他们自己的观点,儿童的理解力的作用越薄弱和不足,便越应该训练和加强记忆力,它那时可以支持工作.我说:”当儿童的理智还没有觉醒时,正是记忆力应该代替它,当它发展起来时,记忆力应当丰富它.理智什么也不要进行训练,它因无所作为而会变得不灵活和迟钝.种子在一片准备得不好的土地里生长不出东西,为了学习成为有理性的,要从成为愚笨开始,这真是奇怪的儿童教育方法.”德.伏尔玛尔夫人马上喊道:”什么,愚笨!您是把记忆力和理解力(这我认为是不正确的.记忆力对于理解力是非常需要的:的确,不是指对词的记忆…….卢梭原注)这两种如此不同和几乎如此相反的性质混淆起来,正像把大量消化不好的和没有联系的东西塞满一个还薄弱的头脑对于理智是坏处多于好处吗?我承认,在人的一切能力里,记忆力在儿童中是首先发展的和最便于培养的;但根据您的意见,哪个应该占先:是儿童们最容易学习的,还是他们最需要知道的?
“请看看人们怎样对他们应用这种能力的,怎样用强迫的手段迫使他们炫耀他们的记忆力,并请比较人们从中获得的好处和使他们如此而受到的害处.什么!强迫一个孩子学习他永远不会讲的语言,甚至在他连本国语言都没有学好之前去学;不断地叫他重复和作些他不懂的诗句,而诗的音调的和谐在他看来只是用手指计算音节;用他毫无概念的圆形和球形来混乱他的思想,用千百个他随时弄错的城市和河流的名词来困扰他,而且还要他反复学习,这难道是培养他的记忆力以有利于他的判断吗?这些没有意义的经验值得他大量流出的一滴眼泪吗?
“如果这一切只不过是无用而已,我还比较不怎么抱怨;可是教儿童只说空话并相信知道自己不能够理解的东西,这难道不算一回事吗?能够说这一大堆废物能不妨碍人家用以装备一个人头脑的最初思想吗?即使没有什么记忆力,不是也比充塞一切这些废料来损害应当占据一席地位的必要的知识更好一些吗?
“不是的,假如大自然给予儿童的头脑以适宜于接受一切种类的印象的那种灵活性,这不是为了让人家在上面镌刻一些国王的名词.日期.纹章的词语.天文.地理.以及对于儿童年龄毫无意义而对于任何年龄都毫无用处的一切那些词儿,这些词儿人家只为了困扰他们凄惨和贫乏的童年生活;儿童的头脑是用来使一切有关人的状况的思想,一切有关他的幸福和启发他的责任都及早用不可磨灭的字迹刻在上面的,并在他的一生中按他的本性和能力来作引导.
“不从书本中学习,儿童的记忆力不会因此是空闲的:他所看到的一切,他所听见的一切,都影响着他,他想得起它们;他记录下人们的行动和人们的说话,他周围的一切是一本书,书中的东西,等到他的判断力能利用它的时候,用不着想就能不断地丰富他的记忆.那些目标的选择,对他不断提供他应该知道的和他不应该知道的东西的考虑,是培养他第一个能力的真正的艺术;应当从这里为他形成一个知识的储藏库作为青年教育和整个一生行动的依据.这种方法的确不能造就小的奇才,也不会使家庭女教师和教员们出风头,但它可以培养身心健康的人,他们年轻时虽不会使人夸耀,到长大时却受人尊敬.
“然而不要以为,”于丽继续说道,”人们完全忽略了您那么重视的那些想法.一个稍微细心的母亲把孩子们的感情掌握在她的手里.有许多可以刺激和培养他们学习和做什么事的方法;只要这些方法能完全跟儿童的自由相结合,而且不致引起他的任何罪恶的种子时,我都相当愿意采用,当结果并不像所希望时,我也并不坚持;因为学习始终有时间,可是为了造成他一种好的自然本性却不能丧失一分钟;德.伏尔玛尔先生对于理性的最初发展有这样的意见,他主张他的儿子十二岁的时候不知道的,到十五岁时他不会知道得更差些,更不用说不一定需要成为博学之士,但更需要是老实和善良.
“您知道我们的大儿子读书已经读得不坏.请看他是怎样获得学习看书的兴趣的.我曾打算给他随时念几篇拉丰丹的寓言供他消遣,我已经开始这样做,他问我乌鸦是否会讲话.我立刻看到使他很清楚地区分寓言和谎话的区别是困难的:我尽可能地摆脱这种困难,确信寓言是写给成人看的,但对孩子们应当始终说真话,我便取消了拉丰丹.我用一本小的有趣的和有教育意义的历史的集子代替它,其中主要的采自《圣经》;后来,我看到孩子对我的故事感到兴趣,我便设想对他编一些更有用的,我自己试着组织尽可能有趣的,并使之始终适合于当前的需要.我陆续把它们写在一本有插图的美丽的书里,我把它好好锁着,时不时地向他念几个故事,时间并不长,在开始念新的之前常常连同注释反复念好几遍.孩子没有事做容易感到无聊:小的故事成了他的消遣品;但当我看到他最贪婪地注意听时,我有时想起要吩咐人们做事,于是在最精彩的地方离开他,把书不经意地留着.他马上请他的女仆.或者方勋.或者随便什么人把它念完;可是因为他对人家没有什么可吩咐,人家也预先经过关照,所以并不总能服从他.有的人拒绝他,有的人有事,有的人慢吞吞地和念得不好,有的像我一样把故事留下了一半.当人们看到他有这么多的被动而烦恼时,便有人偷偷地暗示他学习自己念,这样可以解决问题和随他自己心意翻阅书本.他尝试了这个计划.需要有相当乐于帮助他的人愿意给他上课:这是新的困难,我们只想把问题弄到适可而止.虽然有这些小心措施,他还是有三四次放弃不干:我们就听他的便.我只是竭力使故事变得更有趣味,于是他重新热衷地进行工作,虽然还不到六个月,他已真的开始学习,很快就可以单独念这本集子了.
“这大致就是我想努力刺激他的热诚和好的愿望以获得连续的.用心的和适合于他的年龄的知识的方法;可是他虽然在学习诵读,他要获得的知识却并不从书本中来,因为它们在那里并没有,而且阅读怎么样也不适合于儿童们.我同样想使他在早些时候习惯于用头脑吸取思想而不是吸取词语:我正因此决不使他学习背诵.”
“‘决不!,我打断他说,’这说得过分了,因为他还需要知道他的教理课和祈祷课.,’这您就弄错了.,她又说道.’讲到祈祷课,我每天早晨和每天晚上在我的孩子们房里高声做我的祈祷,这就不用人家强迫他们就学会它;至于教理,他们不知道它是什么.,’什么!于丽,您的孩子们不学他们的教理课?,’不,我的朋友,我的孩子们不学他们的教理课.,’怎么回事!,我非常惊奇地说,’一位如此虔诚的母亲!……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您的孩子们不学他们的教理课?,’为了将来相信它,,她说;’我希望他们将来成为基督教徒.,’啊!我明白了,,我喊道;’您不希望他们的信仰停留在嘴巴上,也不仅仅希望知道他们的宗教,而是要他们相信它;您认为一个人不可能相信他不理解的东西,这是有道理的.,’您是很苛求的,,德.伏尔玛尔先生微笑着对我说;’您可是基督教徒吗?,’我要努力成为基督教徒,,我坚决地答道.’我相信宗教中一切我能理解的,也尊敬其他的东西而不反对它.,于丽向我做了个同意的表示,我们又开始了进行同一题目的谈话.
在谈到我认为母亲对自己的孩子的关心是那么积极.不知疲倦和目光深远的其他细节时,于丽在回顾时的结论中指出,她的方法确切归结为她为自己规定的两个目标:让孩子们天性的发展和研究它.她说:”我的孩子没有什么拘束,也不会滥用他们的自由;他们的性格既不会败坏也不会受压制:我们让他们平静地增强他们的身体和让他们的判断力发芽;不让他们的精神受奴役;别人的观点不会引发他们的利己心;他们不认为自己是强人,也不认为是带锁链的兽类,而是幸福和自由的儿童.为了防卫他们所没有的恶习,我好像觉得他们有一种比他们不会听到的或听了很快就会厌烦的空谈更有力量的防护药:那便是围绕着他们的一切风气的榜样;那是些他们听到的.在这里对大家都很自然的.用不到预先为他们组织的谈话;那是他们目击的和平和团结;那是他们不断地看到的既在所有人彼此之间的行为也在每人的行为和谈话里统治着的和谐.
“他们还处在最初的单纯状态里,从哪儿能产生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例子的恶行.他们从来没有机会感到的热情.没有地方给他们引起的成见呢?您看见没有任何错误会侵袭他们,没有任何坏的习性会表现在他们身上.他们的无知并不固执,他们的欲望并不顽强;倾向于恶习是被防止的,天性是被调整好的,一切都向我证明,我们责备的错误并不是他们的而是我们造成的.
“就是这样,我们的孩子一任他们心的倾向,没有什么东西改变或歪曲它,不受外部的或人工的影响,确切保持他们原来的性格;就是这样,这性格在我们的眼睛里每天无保留地发展着,我们便可以研究自然本性的活动,直到他们一些最隐秘的原则.他们确信决不会受到斥责和处罚,既不知道说谎也不知道隐匿,于是在他们或者在他们之间,或者对我们所讲的一切都毫不勉强地让人看到他们心灵深处的一切.他们自由地在他们之间整天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在我面前从来不会有一会儿感到拘束.我从来不责备他们,既不使他们不说话,不假装在听他们,如果他们说些最不得体的话,我就装做什么也没有听见;但实际上我却非常注意地听着,他们并不怀疑;我对他们所做的和所说的都作正确的记录;这些都是本性的自然表现,应当培养.他们嘴里一句有害的话是一棵外来的草,风传布它的种子:如果我用责罚去割掉它,它很快又会长出来;我与其这样做,不如秘密地找寻它的根,并小心拔掉它.我不过是,她微笑着对我说,’园丁的女佣人;我锄花园,我拔除有害的草;要种植好花是他的事.,
“还必须承认,除了我要采取的一切措施,还要有很好的协助才能希望成功,我的努力的成绩要依靠其他情况的配合,那大概只有在这里才找得到:应该有一个开明的父亲的智慧能透过偏见来建立孩子们从出生起的管理的真正的艺术;应该有很好的耐心把规定的付诸实施,不要使言语跟行动不符;应该使孩子有很高的天赋,自然对他们特别照顾,仅这一点人们看了就喜欢;应该在自己周围只有机灵和心地善良的仆役,他们能不知疲倦地按照主人的意图工作:只要有一个粗暴或阿谀奉承的仆人就足以把一切搞坏.实在说来,当我们想到有多少外来的原因可以危害一些最美好的计划并且可以推翻设想得很好的企图时,我们应当感谢幸运对我们一生中所做的好事的照顾,所以说,智慧在很大方面有赖于幸福.”
“您应该说,”我喊道,”幸福更有赖于智慧.你没有看到您那么赞扬的这种协助是您的成绩,而所有接近您的人都不得不学您的榜样吗?家庭的母亲们,当你们抱怨得不到支持时,您们太不相信你们的力量呀!要成为你们应该成为的那样,你们就会克服一切障碍;如果你们好好地完成你们的责任,你们便会使每人完成各自的责任.你们的责任不就是来自大自然吗?不管罪行的格言是什么,它们对于人的心灵始终是可贵的.啊!问题是要做值得尊敬的妻子和母亲,那么地上最甜蜜的乐土也必然是最受敬爱的乐土.”
在结束这次谈话时,于丽注意到昂利爱特来到后一切都带着新的轻快.她说:”这是确实的,如果我想在两弟兄之间引起竞赛,我可以少费许多心思和技巧;但这个方法我觉得太危险;我更喜欢多费些劲和不冒什么风险.昂利爱特可以弥补这一条:因为她是女孩子,是他们的姐姐,他们俩爱她爱得发疯,她的聪明超过她的年龄,我差不多让她当他们最初的家庭女教师,他们对她的学业很钦佩,因此更容易成功.
“至于她自己,她的教育由我担任;但它的原则却如此不同,值得单独讨论一次.我至少可以预先这样说,大自然赋予她的才能以外很难再增加什么,她将像她的母亲一样,如果世上有人能比得上她母亲的话.”
阁下,我们每天在等着您,这应该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封信了.可是我明白什么使您延长在部队里的日期,而且我为此感到害怕.于丽的担心并不更少些:她要求您给我们的消息更频繁些,并请求您在冒生命危险时要想到您多么扰乱了您的朋友们的安宁.至于我,我没有什么要对您说的.尽您的责任;一个胆怯的劝告既不能从我的心坎里发出,同样也不能接近到您的心灵.亲爱的蓬斯冬,这点我太明白了,对于你生命的唯一值得的死,是为了你的国家的荣誉而流出你的鲜血;然而你能毫不考虑你的生命对于那个为了你而保存生命的人吗?
$$$$第四封信
爱多阿尔阁下致圣.普栾我从您最后两封信里知道我失落了这两封信前面的一封信,那显然是您寄到部队里去的第一封信,那信里您解释了关于伏尔玛尔夫人内心的忧虑事.我没有收到这封信,我猜测它可能放在一个邮差的箱子里,他被敌人抓走了.因此,我的朋友,请向我重述它的内容;我的理智丧失了,我的心为此而忧虑:我再说一次,因为如果于丽的心灵里没有幸福和和平,那么地上哪里是它们的庇护所呢?

发表评论